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后宅千金的小王子 作者:轻乌桃 文案 后宅美貌千金vs古墓复活皇子 风莺掉到寒潭底下的古墓,遇到了复活的三百年夭折皇子夏闻羽 夏闻羽自带雏鸟属性,从此黏上了苏醒后第一眼看到的风莺 一个古人和一个更古的古人谈起了恋爱 谈着谈着,风莺忽然发现:咦,原来我也来自三百年前…… 一个穿越三百年相爱相杀的故事。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风莺 ┃ 配角: ┃ 其它:1v1,he ================== ☆、替身生活(1)   “她好像快要死了。”   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侍郎府的屋顶上,低头看着屋子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步风莺就坐在老头旁边,盘膝而坐。她手里拿着甜甜的冰糖葫芦,扎着两角辫,没心没肺地吃下一枚又一枚裹着蜜糖的山楂。   老头见没人理会自己,碰了碰她的手臂,“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啊。”步风莺连皮带籽地吞下一枚山楂,含糊地说道,“她快要死了。”   “小姑娘,你要有点同情心啊。”   “有同情心,还不如有行动来得有用。要是我洒洒眼泪,她就活过来了,我立刻就哭一脸盆眼泪给你。”步风莺感觉自己一身浩然正气。   老头很欣慰,“看来你也想救她,那就这家吧。”   “老爷爷,你要做什么……啊……”步风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头一把推下了屋檐。   在撞上院子里那头大水缸的前一秒,步风莺还惦记着自己手里握着的冰糖葫芦串,还有最后一颗没有吃完!   咣当一下,大水缸被步风莺的脑袋瓜子砸破了,水如放闸的洪水从破洞里涌出,里面养着的金鱼和睡莲,兜头兜脑全都浇在了步风莺的头上。   她挣扎了一下,鲜血从额头流出,然后倒在水泊里不动了。   听到动静的丫鬟、仆人们都纷纷跑到院子里,看到地上多了一个红衣裳小姑娘,五六岁光景,晕在了水缸旁边。   “哪里来的女娃娃?!”   “不知道,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一个青衫小婢弯腰,把红裳小女孩翻转过来,一看到她那张白皙可爱的脸蛋,像见到鬼一样尖叫了一声,跌坐在地。   “怎么了,怎么了……”   “她……她……跟我们的小姐长得一模一样!”青衫小婢手指着地上的女娃,脸色苍白。   真的是见鬼了。   紫微侍郎的夫人正跪坐在佛前为自己病危的爱女祈祷,红色珠串一粒一粒地从她保养得很好的手指间滑过,自己的陪房周氏急匆匆地过来,险些在门槛跌倒。   侍郎夫人心中烦躁,看着周氏毛毛躁躁的样子,叹气,“又怎么了?”   “夫人,院子里掉下一个跟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   侍郎夫人立即放下珠串,起身时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却也没有在意,急急忙忙朝门口走去,嘴里说道:“在哪里,快带我去见见!”   周氏对她话语间隐隐的狂喜感到不解,但也不敢多问,连忙带着她到了下人厢房里。   他们把小姑娘抱到了府中侍女住的屋子。   侍郎夫人坐在床沿,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还在昏迷的女孩,眉毛淡淡的,五官精致可爱,她恍惚了一下,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   “去请大夫来过了吗?”   “夫人,已经去请了。”   侍郎夫人起身,说道:“把她抱到小姐的屋子里去。”   夜已经深了,屋子里依旧点着烛灯。   步风莺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帘秋香色床帐静静地垂在床沿,自己额头上包着白布,她刚想起身,就听到床帘外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音。   是一道柔软的女音,“那个道士说,养一个跟心环模样一样的女孩,让她们两个同吃同坐,心环的病就能好了。”   “这种疯疯癫癫的话,夫人也信?”回应她的是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   那夫人似乎开始垂头低泣,“我只有心环这样一个女儿,原先也是想试试看,才请了道士来府中,这个法子也就说说,谁知道天底下真的有一模一样的人,还出现在了我们府中的院子里,老爷不相信,这回也得相信了吧。”   那道低沉的声音许久都没有响起,大概也是被这离奇的事情动摇了心思,夫人又软言委屈地劝说了一会儿,他才无奈地说道:“随你了。你要养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就养吧。希望将来夫人不要又后悔了。”   步风莺听到脚步声,连忙闭上眼睛,重新安安静静地躺在被褥里。   一道温和的目光流连在自己身上,许久,她听到灯吹灭的声音,两个人走出了屋子。   步风莺长舒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但能够感觉到自己似乎并不是真的五六岁小女孩。   总之,醒来后一切都是奇奇怪怪的。   她从被褥里爬出来,忽然手指间碰到柔软温热的东西,连忙转过头,赫然发现自己枕边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面容苍白目光黯淡的小女孩,她也正安静地看着自己,月光下的眸色幽幽沉沉,像一只安静的猫。   步风莺像被定身一样,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女孩先开口说话了,声音绵软无力,“你不要怕,我生了很重的病,动不了。”   她说话的时候,原先无神的目光才稍稍鲜活起来,没有了之前古井无波的死气沉沉。   步风莺伸手,摸了摸她搁在被褥下的小手,温温热热的,“那我为什么会跟你躺在一起?”   “我刚才听到母亲说,因为你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如果跟我一起长大,我的病就能够好了。这大概就是原因了吧。”小女孩软软地说道,目光变得澄静单纯,“你愿意帮我治病吗?我其实……还不想离开母亲和父亲……他们说,死了,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他们的。”   步风莺感觉自己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稍稍握紧了一下她的手,“要是我真的能够治好你的病,我当然愿意跟你一起长大。”   小女孩这才露出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微笑,“谢谢你。我叫步心环,今年五岁了,你呢?”   “我?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多少岁了,不过……”步风莺沉吟道,“我应该比你大。”   “那我以后就叫你姐姐吧。”小女孩似乎想翻身侧到她这边来,但动了一下,就没有再动了,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   她大概真的病得很严重吧。   从此步风莺就在这个深宅大院住了下来。慢慢的也知道了关于这个家的一些事情。   府中的老爷是个紫薇侍郎,夫人是侯门庶女,两人琴瑟和鸣,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已经十岁了,名叫步瑾倾,小女儿就是步心环。后来侍郎老爷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步风莺。   她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能欣然接受这个名字。   因为步心环只能天天躺在床上,所以步风莺也哪里都不能去,每天的所有时间都陪伴在步心环身旁。   冬去春来,夏花落尽,秋霜降地。步心环的身体慢慢地开始好转起来,她尝试了一下走路。   那天阳光灿烂,屋子里暖暖的,木窗底下搁着高高的瓷瓶,瓶中插着几支金黄爪菊。步风莺坐在床边,含笑看着能够下地走路的步心环,“你现在好多了呢。”   “是的。”步心环穿着月白小衫裙,回头扬唇一笑,就像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   两个人都很开心,但随着侍郎夫人的进来,气氛开始变了。   侍郎夫人第一次让步风莺独自走出屋子,将她带到幽静的书房里。   侍郎夫人说道:“风莺,你这条命是我救的。”   “是的。”步风莺点头,不知道她忽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侍郎夫人语气变得淡淡的,说道:“我非常感谢你陪着心环,但我只有一个女儿,外面所有人都知道我只有一个女儿。”   所以……   步风莺感觉心里有一片阴云飘过。   “所以,风莺,将来要是外面的人看到你,你就说你是心环。”   原来只是这样的事情,步风莺松了一口气,“刚才我还以为夫人要赶走我。”   “我怎么会赶走你,风莺不用担心,我会把你当成女儿一样养大的,只是要委屈你,不能有自己的身份了。”侍郎夫人见她不介意,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奇怪这个女孩一点没有像心环那样的天真烂漫,老成得像个大人,但侍郎夫人自动将她默认为是道长派来的奇人,所以看到她这般成熟也就没有多细想了。   步风莺也没有多想,她本来就是没有什么身份的人,如果没有侍郎府留下她,自己一个六岁小女孩也不知道该怎么养活自己,所以她心中其实对他们充满了感激,既然无以为报,就好好地对待步心环小姑娘吧。   步心环已经又躺回床上了,她力气还是不足,刚刚喝完药,看到步风莺回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姐姐,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她纯黑的眼眸里竟然泛出了泪花。   步风莺坐在她身边,替她拢了拢落在脸侧的发丝,“我怎么会走,除了这里,我又能够到哪里去。”   “我喜欢姐姐。”小姑娘苍白的脸上浮现小小的笑容,“只有姐姐会耐心地跟我说话,跟我玩石头剪刀布。”   步风莺摇了摇她的手,“那你要快点好起来啊,这样以后就有很多小朋友可以跟你一起玩了。”   “嗯。”步心环软软地应了,末了,又说道,“可是,我想这个世界上,只有姐姐会对我这么好了。连母亲……”上次她吃饭,不小心吐了一地,母亲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但很快就走开了,因为她受不了那股酸臭的气味。   虽然这只是小小的事情,但小女孩心里就会想母亲是不是连带着也会讨厌自己?只有姐姐始终没有离开她一步,即使她把尿尿在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时冲动,开了个新文,请多多关照O(∩_∩)O! ☆、替身生活(2)   后来,每当侍郎夫人出门的时候,她会心血来潮带上步风莺一起出去,让她用步心环的身份。   步风莺第一次迈出侍郎府的时候,那年她八岁。   她对外面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深宅大院里虽然布景都很漂亮,也很宽敞,但毕竟也是高墙围堵起来的一方天地,仰头看到的天空很快就看到了边际,小小的,令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奇怪的是,宅子里的人似乎都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什么。   因此,步风莺心底里总觉得她跟这里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坐在宽敞的马车车厢里,侍郎夫人拉过步风莺的手,说道:“风莺,今天我们去外婆家。那里规矩多,你就跟着我,不要乱跑,也不要乱说话,免得旁人看出端倪来。”   “嗯,我会小心的。”步风莺应道,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小紧张的,不知道以前步心环在其他人眼里是怎么样的。   还好的就是步心环四岁那年重病在床,就再也没有见过外人,所以四年间的变化,谁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   来到留景候府,因为侍郎夫人是庶女,回到娘家的排场并不大,一行人静悄悄地从偏门进了府。   先由侍女领着,到了慈安堂见老太太,也就是侍郎夫人的嫡母。   步风莺在侍郎夫人的教导下,跟着哥哥步瑾倾一起规规矩矩地请了安。   那老太太已经上了年纪,少去了年轻时的锋芒,现在又有一众儿媳在底下伺候奉承着,德高望重,所以心态也宽和了许多,看着这些庶女庶子们也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   侍郎夫人坐了下来,拿起下人捧上来的茶盏,喝了几口。   一个年轻的媳妇看着步风莺,说道:“环丫头好久没有过来玩耍了,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步风莺确实比步心环高一些,还好女童长高是很正常的事情,侍郎夫人含笑点点头,回道:“是的,心环之前大病了一场,很多人都说她活不过七岁了,也算老天保佑,她现在慢慢的好起来了,所以我带她过来见见老夫人。”   那媳妇面色似乎闪过尴尬的神色,附和道:“是啊,也是环丫头有福气。”   看来之前说步心环活不过七岁的人里便有她了吧。步风莺这才明白侍郎夫人为什么迫不及待地就带自己出来见人了。她要破除自己女儿短命的谣言,让这些曾经贬损过自己女儿的人看看,步心环活得面色红润健健康康的呢。   于是她就坐直了身体,手里抓起旁边的一只大苹果,开始活泼地啃苹果。坐在她旁边的少年步瑾倾稍稍侧头,看了她一眼。   步风莺朝他笑了笑,又低下头认真地吃苹果。   “你看,环丫头胃口这么好。”有人笑道,因为看到侯老夫人正在看着步心环。   侯老夫人说道:“看着你们这些小辈一个个健健康康的,我心里也高兴。环丫头好久没有看到过了,你过来,让外婆仔细瞧瞧。”   大概是小女孩的天真烂漫让老夫人起了兴趣。步风莺就依言坐了过去,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苹果。   老夫人让侍女端来食盒,给她过目,“环丫头尽管挑,喜欢的就多吃一点,别怕被人笑话了。”   侍郎夫人见侯老夫人喜欢步风莺,心中有淡淡的喜悦,毕竟娘家的侯门势力不容小觑,能够讨好这位老夫人,就相当于讨好了孝顺母亲的侯爷,将来自己夫君的仕途也会更加顺畅一点。   片刻后,几位年少的公子小姐也过来了,大家坐在一起聊了会天,侯老夫人见几位孩子都有些坐不住的样子,就发话令人陪着,放他们到园子里逛逛。   几位公子小姐们当然是欢天喜地,相互陪伴着,走出了气氛闷闷的慈安堂。   侯门的园子果然更加讲究精致,也宽阔许多。步风莺跟在步瑾倾身旁,亦步亦趋,谨遵侍郎夫人的叮嘱,不离开哥哥半步。   步瑾倾已经是十二岁的少年了,性子沉闷,并不多话,气质温雅,很有一股书卷气。他长得很像清俊儒雅的紫微侍郎,大概也是在他父亲多年熏陶下才养出这般文质彬彬的气质。   有时候,步风莺其实挺羡慕侍郎府这一家人的,侍郎老爷是个痴情的人,只娶了夫人一个,膝下一双容貌出色品质优秀的儿女,如果步心环没有那场大病的话,应该是难得美满的家庭。   步风莺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步瑾倾侧头安静地看着她,问道:“你在叹什么气?这里的风景不好吗?”   步风莺连忙说道:“这里很漂亮的。”   “嗯……”步瑾倾抬起头,忽然指着一株垂满藤条的树,问道,“你知道这颗树叫什么名字吗?”   步风莺抬眸看去,只见这株树长得冠大茂盛,树干粗壮,枝干上垂下许多枝条,纤细的悬空飘曳,粗者落地生根,她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词,这是榕树。但步心环应该不知道,于是她摇摇头。   步瑾倾就跟她介绍了这种树,“它叫榕树,我们小时候还会用这些枝条当秋千晃荡,坐在下面糊纸鸢……”   少年眉眼认真,说了很多,那时候他们的亲外婆还没有去世,是老侯爷的侧室,所以他们这些孙辈逢年过节都会回来小住几天,但自从人没了,他们就很少回来了,也基本不在这里过夜。   步风莺也认真地听着,两个人就坐在榕树下,一直坐到侍郎夫人派人接他们回去。   大概是下午的叙旧勾起了步瑾倾的伤感情绪,回去的路上他都闷闷的,不再像之前那样健谈。步风莺看着少年俊秀的侧脸,莫名地也感觉有些淡淡的忧伤。   回到侍郎府的院子里,步心环正伏在坐榻上咳嗽,脸色苍白如雪,刚刚喝下的汤药又全都吐了。   侍郎夫人出门之后的好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蹲在女儿坐着的芙蓉小榻边上,用丝帕给她轻轻擦拭嘴巴,“怎么又吐了……”   虽然满怀心疼,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还是透出来了,病人本来就比较敏感,步心环连忙努力扬起笑容,握住自己母亲的手,“母亲,我今天好多了,只是刚才喝太快了,呛出来的。”   “外面风大,回到屋子里吧。”侍郎夫人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步风莺上前,帮着侍女一起将榻上的药碗和毛毯收拾起来。   一番安慰后,侍郎夫人离开了,步风莺送她到院子门口,看到她的眼圈红红的。侍郎夫人叹了一口气,“哎,也不知道这病什么时候是个头。”她拍了拍步风莺的手,“你回去陪心环,让她开心一点。”   “嗯。”   步风莺先在院子里立了一会儿,看着梧桐树叶在黄昏冷风里悠悠落下,就像未知的命运一样,不知会飘向何方,她的和她的命运。   她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好的,轻轻地踏入满室幽静的屋子里。   步心环已经回到了床上,正坐靠在床边,自从四岁大病,她就没有走出院子一步过,每天在床上与院子里活动,只有跟步风莺说话的时候,那双原本应该元气满满的眼睛才会鲜活起来,目光湛亮地看着步风莺,认真地听她描述外面的风景。   “外婆家,我好久没有去了,都没有什么印象了。”步心环充满期待和羡慕地看着对面的步风莺,“姐姐,你可以多说一点吗?”   “那株大榕树,你还记得吗?”步风莺见她摇头,就向她描述了榕树长得多么茂盛,自己跟步瑾倾在树下坐了一下午,谈起了小时候很多的事情。   步心环心向往之,听得津津有味的。   “姐姐,你就像我的一双眼睛,帮我看到了好多好多漂亮的风景。”   步风莺听了,心里一酸,脸上却露出笑容,“只是暂时的啊,以后等你长大了,就可以自己出去亲眼见识了,京都这么大,或者说天下这么大,总有机会能够看到的。”   “嗯,我等着那天呢。”步心环浮现浅浅的笑容,有着一般女童没有的苍凉感。   但是让步风莺开心的是,步心环的身体确实在一天一天地好起来。   随着侍郎夫人带步风莺出去,侍郎千金重病活不长的传言渐渐地消失了。在步风莺十岁那年,侍郎府开了场小小的宴席,庆祝千金满岁的生日。   衣裳是早就准备好的,步心环坐在铜镜面前,看着里面肤色雪白的面容,即使抹了胭脂,依旧病怏怏的。步风莺立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   步心环就像一盏在风中摇曳的灯,随时都能够飘走一样。   侍郎夫人抽空来看自己的女儿,看到步心环没有换上衣服,只是坐在窗户旁边发呆,连忙走过去,呵斥了侍女几句,“怎么还不给小姐穿上新衣裳?!”   步心环转过脸来,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吓人,“母亲,让姐姐帮我去吧。”   “这是你的生日,出去转转,沾点喜气多好。你现在不是好多了吗?”侍郎夫人伸手要拉她起来。   步心环慢慢地伸出手,然后摊开手心,侍郎夫人立在原地,表情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旁边的侍女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   “母亲,你看到了吧。”步心环咬着自己苍白的嘴唇,伸手撩起衣袖,将雪白的手臂展现在自己母亲眼底下。   那白皙如玉的手腕上长满了红斑,一直延伸到手心,并没有溃烂,却比溃烂的伤口还要令人作呕。   这是连大夫也没有诊出来的怪病。   侍郎夫人不忍心再看,但又不得不看,她上前一步,扒拉开女儿衣领,雪白的脖颈间也全都是恶疮,唯一幸运的就是那张脸还没有殃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侍郎夫人缩回来的手抖得厉害,目光含泪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步心环低头拉回衣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立在一边的步风莺,“所以,母亲,让姐姐帮我去吧。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步风莺总觉得好像哪里要出错了。    ☆、替身生活(3)   步风莺作为小寿星,坐在侍郎夫人身旁。她看着来来往往的宾客们,这些都是京都里的富贵人家,有侍郎的同僚与下属,还有留景侯那边的人,往来无布衣,花开富贵气。   厅堂上已经摆满了五花八门的贺礼。   因为步心环死里逃生,重病之下竟奇迹般地愈合,甚至活得比之前更加活泼有精神气,侯老夫人似乎被感触到了什么,觉得这是个有福气和贵气的女孩,因此这些年对待环丫头竟与嫡亲外孙女几无差别。   侍郎夫人便趁着侯老夫人的这份喜爱,与娘家多多来往,感情重新联络了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变得亲厚起来。   侍郎夫人以为步风莺一个小姑娘是不懂这些的,所以利用她做感情牌的事情做起来毫无隐瞒。   但步风莺懂的。就算一开始不懂,长到现在也懂了。   她从一开始单纯的帮步心环治病(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陪着步心环长大就能治好她的病),到现在已经有了更多的用处。   侍郎夫人对她总是客客气气,像对待恩人一样,之后便再无其它。渐渐的,就从单纯的感激变成了既然是府中的恩人,欠一份恩情也是欠,不如多帮帮我们的想法。   甚至有时候,侍郎夫人看着被自己家养得越发水灵漂亮的步风莺,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就会产生其实是自己给予她恩惠更多的感觉,心底隐隐的有些怨恨与烦躁,要是她就是心环,那该多好。   可是步风莺不是,她就是自己。这也是步风莺唯一坚持的东西了。   但身为步心环的替身这个事实已经成为既定。   步风莺坐了一会儿,便说要回到后院看看心环,侍郎夫人颔首同意,又让侍女们挑几件可以抱走的礼物,搬到小姐的屋子里。   步风莺看着这些精致漂亮的礼物,没有什么波澜,因为这些都不是送给她的,也从来不属于她。   走到院子的石子小路上,步风莺看到青衫墨发的少年正立在一丛深碧色芭蕉叶旁边。   步瑾倾这些年就像雨后春笋般拔高,如今身姿颀长翩然,如芝如兰。   “哥哥,你站在这里赏芭蕉叶子吗?”步风莺看到他,脸上浮现笑意,走快几步,走到了他面前。   步瑾倾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目光宁静地看着她,“这是给你的。”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样式简单的簪子,上面缀着一枚碧幽幽的翡翠。   “这是给妹妹的生辰礼物吗?”步风莺含笑接过来,打算跟侍女手里捧着的礼物一同送给步心环。   步瑾倾却又安静地重复了一遍,“是给你的。也当生辰礼物。”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了,没有再多说什么。   步风莺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底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把她和步心环区别看待的人。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有真的属于自己的礼物。   步风莺握紧那枚简简单单的簪子,就像握着最宝贵的礼物一样。   阴凉幽静的屋子里,纱幔垂下,满地寂寂。步风莺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看到步心环依旧穿着月白软衫,满头青丝只用绸缎松松挽着,正斜歪在芙蓉小榻上看书,眉眼沉静。   她身上有种缠绵入骨的忧郁和宁静。   步风莺坐在她身边,步心环放下手中的书卷,嘴角缓缓露出一抹笑,“姐姐,你回来了。宴席上都来了哪些人?有好玩的事情吗?”   步风莺就向她详细地介绍了贺宴上的情况,尽量描述得有声有色的,很想让步心环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姐姐,你学画画吧。”步心环突然眼睛亮亮地说道。   “画画?”   女孩拉住步风莺的手指,肯定地说道:“这样姐姐就能把自己看到的都画出来了。”   步风莺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日子就这样平和安静地流逝着,两个女孩如同并蒂莲般成长着,只是无法改变的是其中一朵永远只能影子般地跟随另外一朵。   在世人眼里,这侍郎府中只有一朵千金。   转瞬已到了步瑾倾要参加科考的年份。侍郎夫人带着步风莺上山,要为自己一双儿女祈福。   步心环虽然可以下地走路了,但依旧不能长时间出门,被风吹过被雨淋过,之后就会如被吹坏打焉的花骨朵般萎靡不振,缠绵病榻。而她那满身的红疮,依旧没有找到良药医治。   侍郎夫人因此忧心忡忡,因为自己女儿到了要出嫁的年龄。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上门说亲的了。   拜过慈悲为怀的菩萨之后,侍郎夫人拉着步风莺坐在庙中厢房里,四周无人,侍郎夫人这才开口说道:“这些年我留意了许多适龄的公子,独独中意柳公府的幼子柳宴,他们家夫人也见过你,似乎对你也很满意。”   步风莺垂头不语,她总是在外人面前尽力扮演好一个大家闺秀,这不是为了自己去做这些,而是为了步心环,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她树立一个美好的形象。   “几年前,你还跟柳宴少爷说过几句话,现在还有印象吗?”侍郎夫人斟了一盏茶,目光透过缕缕白烟望着对面开始有些局促不安的少女。   步风莺回想了一下,说道:“有一点点印象,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   侍郎夫人觉得她这个称呼怪怪的,就像大人评价一个小孩一样,而不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评价。   “那你觉得他值得心环托付终身吗?”   步风莺微微一愣,“只有几面之缘,大概是看不出来的。”   侍郎夫人叹了一口气,很赞同她这句话,“有机会,你跟柳宴小公子见见面吧,帮心环看看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嗯。”   她们谈完话,从厢房里走出来,却看到步瑾倾也上山了。   他上前给自己母亲问安,然后看着步风莺,“母亲,我有几句话想跟妹妹谈谈。”   他向来温和稳重,侍郎夫人没有多问什么。   山中古庙景色幽静,步风莺跟着他走在后山寒潭边上。   这座山位于京都城郊,据说有龙脉之气,因此前朝皇陵有几座建在这片连绵青山间。   但年代太久,民间盗墓者不少,这些皇陵隐在苍天古木间,若不特意寻找是看不到的。   他们走在寒潭边上,就不知道脚底下就隐藏着前朝一位早夭皇子的墓穴。   步瑾倾先开口说话了,他注视着寒潭中央的野生睡莲,目光悠深地说道:“你有想过心环妹妹出嫁之后的生活吗?”   “……”步风莺还真的没有想过。   “你的容貌,注定了不能跟她一同出嫁。等心环嫁人之后,我们府中似乎没有再留你的必要了。”   一番话说得步风莺冷汗涔涔,确实如此,自己就彻底失去了价值。   “昨日,我听到了母亲和她贴身侍女的谈话。”步瑾倾侧过头,凝视着面前跟自己妹妹一模一样的女孩,“你猜她们说了什么?”   步风莺已经不敢往下细想,她这个替身,自然是不能被人发现的。   “母亲说,你不能在这京都呆下去,但将你赶走,又显得太过薄情残忍。所以她打算让你不小心毁去容貌。”步瑾倾的语气依旧淡淡的,说的话却令她心惊动魄。   步风莺怔怔地重复他的话,“不小心毁去容貌?”   “就是,不为人知地让你失去如今的模样,至于她要怎么做,我也不清楚。总之,你要小心,保护好自己。”步瑾倾说完后,似乎已经言尽于此,转身就要离去,身后的步风莺又问道:“为什么要偷偷告诉我这些?”   少年立在青山绿水之间,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她,忽然说道:“其实,这里还有一个选择,但我觉得你大概不会接受。”   所以就不说了吗……   步风莺对上了步瑾倾那双幽深忧郁眼眸,这几年他身上的忧郁气质好像越来越浓郁了,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步风莺无从得知,却莫名地也感觉悲伤起来。她说道:“你似乎很难过。”   步瑾倾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她,山风吹得他腰间悬坠的玉佩流苏飘扬起来,宽大的衣袖也鼓动起来,在这古意深深的寺庙山间,好像下一瞬就会乘风归去。   他的气质文雅如玉,长得又这般俊秀,肯定很受女孩子喜欢吧。   步风莺忍不住上前一步,继续问道:“那你说的另外一个选择,又是什么?”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感兴趣,步瑾倾那双幽深的眼眸微微有了一丝波动,亮光一闪即逝。他静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道: “我怕你觉得太过骇人。”   “那是什么样的选择?你这样说,只会让我更加好奇。”步风莺又忍不住上前一步,看到对面的人眸光又亮了几分。   步瑾倾低低地说道:“你真的感觉好奇吗?”   为什么不?步风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弄得这么神秘。以前的步瑾倾从来不会这样故弄玄虚的。   有一阵风吹来,阴森森的,吹起了步风莺的裙摆,然后在这股风声中她终于听到步瑾倾说出了另外一个选择。   山风似乎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彻底静止。步风莺感觉自己也要随着这股诡异的山风静止了。   她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看着面前神情淡然气质卓越的少年,微微睁大眼睛,怔怔地说道:“这是什么选择……”   “我是认真的。”步瑾倾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挺直脊背,目光灼热地盯着她。   步风莺却被他这样的眼神骇住了,往后倒退一步,寒潭边上的山风吹得更加剧烈,让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破碎,“可……这根本不可能会实现……”   步瑾倾似乎豁出去了,往她这边迈出一步,“我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所以这就是他说的第二个选择,嫁给他,这样就能够继续留在侍郎府中了。   步风莺却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这个外表看上去淡然温润的少年,竟然有这样难以启齿的喜好?喜欢一个跟自己同胞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正在他们脚底下吹这股邪风…… ☆、替身生活(4)   良久,那股山风依旧在悠悠扬扬地吹荡着,步风莺发鬓间的步摇随风飘荡着,她艰难地说道:“你是不是疯了……”   步瑾倾原本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之前的忧郁与悲伤又笼罩在了他周身,步风莺此刻莫名地有种愧疚感,不敢再与他对视。   等到她再抬头,青衫少年已经渐行渐远,离开了。   “疯掉了,这些人都疯掉了……”步风莺独自留在寒潭边上,手里抓住一缕树枝,等到四周无人才敢有些崩溃地发泄着,她用树枝打着水面一株深紫色睡莲,露珠滚落了下去,咚的一声,打碎了水面的平静,直直地坠落在深深的水底下。   “嗯……”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好像从那深不可见的水底传过来,随着山风响荡在寒潭之上。   步风莺感觉自己胳膊上起了一层凸起的细皮疙瘩……“是谁在说话?”她环顾左右,只有青山绿水的景色,风吹不息,将她身上披着的淡碧色披帛吹得飘了起来,就如展翅欲飞的青鸟羽翅,她连忙收紧了自己的披帛,匆匆离开了这个处处都透着诡异的地方。   重新回到山庙中,步风莺发现步瑾倾已经下山了。她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寺庙后院的厢房。   侍郎夫人正坐在红木窗旁抄佛经,满纸的漂亮簪花小楷令人心生赞叹。她听到脚步声,搁下手里的墨笔,目光幽深地看着步风莺,“哥哥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要赴考了,心中紧张,所以希望跟我谈话散散心。”步风莺觉得自己答得还算从容,没有露出痕迹。   窗户外面僧人手植的桂花树传来淡淡的幽香,屋子里洒满了暖煦的阳光。步风莺看着侍郎夫人缓缓地起身,朝自己走过来,她极力忍住后退的冲动,眼睛一眨不眨。   “风莺,你来这里多久了?”侍郎夫人在她面前停住,伸手轻轻地帮她挽起被山风吹落的碎发,语气温和地问道,却不等步风莺回答,自己先算出来了,“已经有十年了吧。”   十年,这时间确实流逝得很快,步风莺点点头,忍下心中涌起的千般情绪。   侍郎夫人的手指冰凉纤细,摸在了她的脸庞上,步风莺被迫抬头,看到侍郎夫人正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良久,她才松开手,说了一句:“你要是我的女儿多好。”   之后,侍郎夫人就没有再说些什么。她们很快就下山回府了。步风莺走出庙门的时候,总感觉有道目光深沉地流连在自己身上,但环顾左右,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人。   这真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山庙啊。   入夜之后,步风莺坐在桌案前执笔描绘山庙的风景,金黄的墙壁,深红的屋檐,还有高大慈悲的菩萨,连绵青山铺展在白色宣纸之上。   步心环托腮坐在旁边,目光宁静地注视着这副为自己画的青山古庙图。   “这座山,我好像在一本书看到过。”步心环在看到那座寺庙的名字后,起身来到书架前,凭着记忆找到了一本古籍。   步心环闲来无事,又不能做蹦蹦跳跳的事情,所以镇日长闲里用看书来打发时间。   她打开书册,指着一段文字给步风莺看,“姐姐,你看,这里写着:都城西郊,有山名茶渊,龙潜其脉,夏族龙血,归魂于此,千年不化。”   步风莺说道:“那山中主持也这样说,据说前朝皇族就有几位皇子公主葬在那里,但年代太过久远,皇陵隐蔽,杂草丛生,古木苍天,现在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皇陵在哪里了。”   “或许还会有人在寻找,古墓中肯定有很多宝藏。”   步风莺噗嗤一笑,“你怎么说得像个盗墓的。”   “因为最近我刚好看了一册话本,讲的是魏国时期的故事,一群叫摸金校尉的将士……”步心环收好书册,慢慢地说道,“他们观风水,精通阴阳五行八卦,专门盗墓取财,供给他们的君王行军打战之用。”   步风莺微微睁大眼睛,“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摸金校尉吗?”   步心环摇摇头,“大概是没有了,但那时候的摸金校尉还有后裔,我看到的话本里讲的就是当时最有名的山阳王休佑,其第十代子孙尚在人世,人称王公子,只是不知真假。但民间话本中最近盛传王公子的事迹,书坊里最近刚刚有了新话本,似乎王公子最近就流荡在茶渊山间,要寻找前朝皇子陵墓。”   “……”步风莺感觉有种越说越玄乎的感觉,“这都是那些无聊的文人乱编的故事,心环,你还是少看一些这种书吧。”   步心环却对书中所说深信不疑,她已经看了关于王公子一系列的话本,对书中这个盗墓高手心生向往,虽然知道这确实只是文人编造出来的人物,她却已经对这个虚幻的人物着迷,“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这位王公子,我若是能够见上一面,也不枉此生了。”   步风莺觉得她中毒不浅,“妹妹可千万不要看书看得走火入魔了。”   “不会的,姐姐。”步心环鲜少如此激动,一下子忘情,竟说了那么多话,此刻方觉得气血翻涌,伏在书案上咳嗽起来,她拿起丝帕抹了抹嘴角,忧伤地看着步风莺,“可惜我这身体,怕是活不长了。”   “前几天二叔来帮你看诊,不是说你正在慢慢好起来,如今你的气色也确实比之前好多了。”步风莺劝慰她,但也知道说这些无济于事,步心环看了太多书,反而平添了一颗玲珑七窍心,心思重重,少去了小姑娘的几分活泼。   步心环躺回床榻上,目光流连在步风莺身上,她就像自己的一面镜子,一面是生,一面是死。生的是步风莺,死的是自己。   一行眼泪从少女无波无澜的眼眸中缓缓流出,步风莺怔怔地看着她。   心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指,“姐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把我的那份也带上,好不好?”   “我会的,你也要健健康康地活着,我们一起。”步风莺拉开被褥,缓缓地躺下去,满头青丝与她的重叠缠绕在一起。   步心环半晌才“嗯”了一声。   过了几天,侍郎夫人又带步风莺出门了,这次是去柳公府。   大家都心知肚明。步心环也知道这一趟去柳公府意味着什么,她立在铜镜前面,缓缓地给步风莺梳妆打扮,替她挽了发簪,又抹了胭脂,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我应该夸姐姐一下的,但是我若是夸了,岂不是也夸了自己,所以就不夸了,免得感觉难为情。”   镜子里的两张容颜,分不清彼此,只是一张更加鲜活,生机勃勃。   心环俯身,手扶着步风莺的肩头,说道:“姐姐若是觉得那柳家小公子确实不错,就请求母亲把你嫁过去吧,若是觉得不好,也要说出来。”   “这是给你看未来夫君,可不是给我。”步风莺有心想逗逗她,便调侃了她一句。   步心环那苍白的脸颊上果然浮现了一层淡淡的绯红,“随姐姐怎么说吧,总之,一定要你喜欢的,你若不喜欢,我也不嫁的。”   “你这么相信我的眼光?要是我给你挑了个不好的,将来可不能怪我。”   “怎么会怪姐姐。”步心环终于笑了,只是眼底有些发涩。   步风莺坐上马车的时候,侍郎夫人打量了她一番。她换了一袭新衣裳,妆容也精心打扮过一番,容颜娇嫩清丽,如一朵立在雨后初晴天地间的百合花,单纯洁白。   侍郎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柳公夫人喜欢小姑娘素雅白净的,你这样打扮,是对的。”   步风莺点头,若是这桩亲事真的成了,给未来的婆婆留一个好印象,将来心环也可以在夫家过得好一些。   柳公府在城西那边,高门大院,颇有气派。   进入屋子里,柳公夫人已经起身来迎接,让侍郎夫人非常受宠若惊。   柳公夫人拉着步风莺的手,含笑说道:“我是来接环丫头的,好久没见到你,怪想念的。” 后半句是对着步风莺说的,步风莺也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真是何德何能,可以让一品夫人这么看重自己。   柳公夫人似乎真的很喜欢自己,步风莺一到这里,就被拉着坐上了榻边,面前摆满了瓜果和甜点,“环丫头随便一点,不用拘束,就跟在家里一样。”   一只新来的橙子递到了步风莺手心里,“这是从宫廷赏赐下来的,来自西南,可甜了,你尝尝。”   “多谢夫人。”步风莺连忙接了,握在手心里,鼻尖萦绕着橙子香甜清爽的味道。   柳公夫人是武将家出身,因此行事爽朗大方,没有深闺千金那般说话咬文嚼字,本人也不通文墨,侍郎夫人也习惯了她这样的说话方式,气氛倒是挺好的。   柳公夫人命人去将小公子接过来,那边过来说:“小公子还在做功课,不能过来。”   柳公夫人柳眉一竖,“这孩子太不懂礼数了,这贵客到来,怎么能不见,快去把他叫过来。”   侍女只好又匆匆跑去通传。   “还请你们不要见怪,这孩子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哎,成天都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了几次都不听。”柳公夫人跟自己的闺中密友侍郎夫人大吐苦水,说了一通不听话的儿子,然后又看看旁边文文静静的步风莺,她还抱着那只橙子,乖巧地坐在一边,“你看,环丫头多乖,你们家的瑾倾也乖巧。”   侍郎夫人自然是谦虚一番,然后问道:“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什么?”   步风莺也勾起了兴趣,竖起耳朵去听,那柳公府人皱着眉先想了想,说道:“我也不懂,就是一些木头铁皮做的机械,说开了机关就能动,古里古怪的,他父亲也不管他,由着他折腾,真是的!”   他想当木匠吗……步风莺也觉得奇奇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目前要组队伍,将来好去把男主挖出来…… ☆、替身生活(5)   回到侍郎府里,步风莺就把这次说亲的事情都跟步心环分享了,步心环听说柳小公子始终不肯露面,笑了笑,“他怎么比女子还拘泥。”   “恐怕是对我不屑,懒得来看。”步风莺无所谓地说道,眉眼间都是笑意,只是觉得好玩,“他母亲说他成天跟木头打交道,弄什么木头机关的,等我见到他,我问问他做这些干什么。”   步心环闻言,搁下手里的书册,先说道:“他不见姐姐,是他天大的损失。至于木头机关,姐姐,那叫偃甲术,早在先秦时期便有公输班的木鸟,传说他能削竹木为鹊,在天上飞三天才落地,还有个鼎鼎有名的墨家流派,他们中也有不少的能工巧匠,再到三国时期,诸葛先生的木牛流马也是其中一种……”   步风莺听得微微发愣,末了才在她低低的咳嗽声中回过神来,“心环,你懂得好多啊!什么摸金校尉、偃甲术……”   “因为我成天没有事做,只有看书了,这些都是书上看到的。偃甲术并没有失传,后来甚至被用到了盗墓上……”   步心环忽然一顿,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柳小公子不会是要去盗墓吧……”   “好端端的世家公子,去盗什么墓……”步风莺觉得她的脑洞实在太大了。   步心环就没有说些什么了,只是说若是可以,向柳宴讨个小物件来瞧瞧。步风莺就默默记在了心里。   晚间的时候传来了消息,步瑾倾参加完科考,已经回到府中。听说他一回来,匆匆吃了几口饭,就疲倦不堪地倒在床上补眠了。   也是,三天三夜都呆在考场里,出来的考生都是心身俱疲。步瑾倾又是个文弱书生,这次科考也是够呛的。   自从那次山庙谈话之后,步风莺就没有再跟他说上一句话过,他实在太忙了,或者是故意让自己这么忙,全身心投入科考之中,不再想这些事情。   现在该忙的已经结束,步风莺心里突突的开始跳,生怕哪天他又来找自己谈话。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步瑾倾抱着一摞书册过来,他将刚从市井书坊里淘来的话本搁在桌案上,步心环就坐在窗边的小榻上,看着他,“哥哥,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步瑾倾坐下来,拿起笔砚,看了看,这才说道:“还好,算是正常发挥。妹妹,你这笔砚用完要及时清洗干净,你看,这底下都积垢了。”   步风莺刚好端着碾碎的草药进来,看到他手里拿着自己平常作画用的笔砚,立在原地,然后听到步心环说道:“这是姐姐用的,那你帮她洗干净不就好了。”   步风莺连忙放下药壶,走过去试图拿过自己的笔砚,“还是我自己洗吧……”   但步瑾倾紧紧握着笔砚,不肯还给她,人已经站起来了,顺势说道:“那我去院子里舀点水,风莺,你过来帮忙拿东西。”   步心环没有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涌动,自己拿起药壶和石杵,坐在窗下捣起了药草。   步风莺只好慢吞吞地来到了院子里,刚好侍女们都不在,步瑾倾立在水缸旁边,看着里面的睡莲和小金鱼,将笔砚伸入清水里,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谨慎地握着那墨黑色石砚。   步风莺走到他身旁,清风中传来他身上淡淡的熏衣香气。   “那个选择,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少年清淡儒雅的声音忽然传来,步风莺的心又剧烈地跳起来。   原来这些天,是他给自己考虑的时间吗……   步风莺低下头,将手里的小笔刷递给他,他伸手,却碰到了她冰冷的指尖,步风莺就像被扎到手般迅速地缩回手,笔刷直直地坠落,落在了水缸底下。   “哎……”步瑾倾快速地捞了一下,没有成功。   步风莺也大窘,看着缸底下的笔刷,“怎么办……”   步瑾倾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么怕我?”   说完他就撩起了衣袖,趴在水缸边上,将整条手臂探入水缸里,墨发倾泻肩头,发梢也滑入了水里。   步风莺想叫他不要捞了,可是步瑾倾已经从缸底把笔刷够到了。整条手臂出来的时候,水哗啦四溅,他的衣袖自然也湿淋淋地不断滴水。   “哥哥,你还是快点回去换一身衣裳吧。”步风莺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中莫名地感觉愧疚。   步瑾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头,继续帮她清洗笔砚。   两个人沉默地立在院子里,谁也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步风莺感觉自己被熏得有些飘飘然,心动神摇中,白皙如玉的手指已经伸到自己眼底下,步瑾倾说道:“你拿回屋子里,我换了衣裳,就在凉亭里等你来。”   见步风莺要拒绝的样子,他又说道:“很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来。”   步风莺回到屋子里,把洗干净的笔砚放好,又走到窗户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指纠结地交缠在一起。   步心环好奇地看着她,感受到了她不安的情绪。她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什么,迟疑地问道:“你和哥哥之间怎么了?”   她们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什么隐瞒的事情。步风莺回过神来,坐在她身边,然后问道:“心环你觉得我跟你像吗?”她顿了一下,“不是指容貌。”   步心环摇摇头,“那一点都不像。姐姐,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除了容貌。”   “你也这样认为?”步风莺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我也这样觉得。”   “当然。”步心环漫不经心地说道,似乎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无需置疑。   清风徐徐,凉亭里已经立着少年修长的身影,正远眺天际晚霞流云。   步风莺走过去,立在了他身边,问道:“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一支柳条从八角亭飞檐垂下,步瑾倾侧过头,看着她,“就是,娶你的事情。”   又是加速的心跳,步风莺走到凉亭栏杆边上,手握在上面,极力保持镇定,“会不会弄错了?你把兄妹之间的友爱误认为是恋人的喜欢了,等哥哥遇到真正心爱的女孩子,就又变了。”   “不会的。虽然你长得跟环妹一模一样,但你不是她,你们之间除了脸长得像,其余完全不同。我从来不觉得你是我的妹妹……”步瑾倾说着说着,垂下眉眼,淡淡的忧伤涌上来。   步风莺压抑下急剧跳动的心,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她不想他这么忧伤,于是说道:“我什么都不懂,你说喜欢我,我觉得有些疯狂,可又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但是我对哥哥,大概是妹妹对哥哥的喜爱。”   虽然有些残忍,但还是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至少给他权衡的余地。   步瑾倾俊秀的面容微微白了几分,但他应该是预料到过这种情况的,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依旧温润如玉的安静,缓缓地说道:“我明白。但这是给你的一个选择,继续留在侍郎府里的理由。若是你嫁给了我,虽然不能被世人所见,但我会护你周全一世。当然,”他好像深呼了一口气,“你若是有了更好的选择,我也不会强求你。但现在,等环妹的亲事说成功,我真的怕母亲对你不利,所以这个选择,对于你来说并没有坏处。”   步风莺心底深受感动,“但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你将会有一个不能露面的妻子,一旦被人发现,你还会被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这需要很大的勇气才可以。”   “我想,这个世上再没有比我喜欢上你更需要勇气的事情了。”   清风吹起了他束发青巾,长长的墨发随风飘扬,发梢落在了她的肩头上,步风莺像被这句话给击到了心底最柔软最深处的地方,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步瑾倾的眉眼柔和下来,缓声说道:“你心里不必有太大的压力,以后若是遇到难事,也尽管来找我,我依然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只是不要让我等太久,等我支撑不下去,娶了其她女子,那时候我就不能尽我所能护你了。”   他这般半含柔情半带“威胁”,步风莺眼圈红了红,“嗯,我明白的。”   “哎,希望你是真的明白。”步瑾倾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就像兄长一样,无关其他。   步风莺当然明白的,她坐在凉亭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想他到底看上了自己哪一点?自己实在是个乏善可陈的普通女子。   几天后。   满院子落着雨,步风莺正坐在门边过廊上做绣活,侍郎夫人过来看女儿,手里拿着一张帖子。   烫金的“柳”字显而可见,步风莺忍不住起身,侍郎夫人递给她,“这是柳公夫人下的帖子,约在城东莲湖,让你与柳小公子见见面,之后若无异议,这门亲事便算成了八分。”   看来已经算过八字,本朝的习俗就是在订亲前让双方见一面,来联络感情或者及时止损,以免将来出现一对怨偶。等双方无异议后,便是纳采订亲了,直到成婚之前,双方都不可以再见面,防止发生逾礼之事。   步风莺握着帖子,悄声问道:“夫人给环妹看过对方的画像了吗?”   侍郎夫人说道:“已经给她看过了,心环没有说什么,只问你如何看待,那日你赞小公子眉目清秀,我便这般跟她说了。”她又看着步风莺,目光变得幽深,“你若将心环重病之事提前告诉柳公子,这门亲事毁了,你难逃其责。”   步风莺低下头,趁着四周无人,才说道:“那夫人想过心环嫁过去之后,被他们发现她依旧重病缠身,该如何?”   侍郎夫人冷淡地说道:“那就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了。”   步风莺立在门口,横下一条心,坚决地说道:“之前夫人让我帮妹妹去世景候府应对那些人,我答应了,因为这对双方无害,我心中也坚信心环会慢慢好起来。但婚娶之事,关系重大,还请夫人这次让心环自己去莲湖会一会柳小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啊,你压力应该很大了,你要做得比哥哥还要好一倍,才能打动女主的心了╮(╯▽╰)╭ ☆、替身生活(6)   侍郎夫人这才认真地看着她,尖细的柳眉微微拧起。   孩子长大了,果然就会有自己的想法。以前步风莺从来不会这样忤逆自己的安排。   步风莺被她这幽深复杂的目光盯着,心中已经发毛,但还是勇敢地与她对视着,“心环她不能永远呆在这暗无天日的院子里。”   她们背后的屋子里传来女孩低低的咳嗽声,声音通过纱幔传出来,隐隐约约,很浅,似乎被主人刻意压抑过。   侍郎夫人微微扬起下巴,不再盯着步风莺看,不轻不重地说道:“你以为柳小公子会看得上一个肤色苍白满身红疮的女人吗?”   步风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知不知道,她形容的这个女人是她的亲生女儿?!   侍郎夫人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曾经宠在掌心的女儿?!   步风莺不知道,再深沉的爱,在日积月累的无力与绝望中也会被消磨殆尽。更何况还有一个鲜活的生机勃勃的替代者在自己面前,厌弃的心绪已经无法抑制。   侍郎夫人忽然又缓了声音,“风莺,你现在已经是侍郎千金了,这一点不可改变。”   步风莺在霎那间如被一道闪电劈过脑袋,醍醐灌顶。   侍郎夫人终究打算放弃了自己亲生女儿 ,她要丢弃的不是自己,而是真正的女儿!   “夫人,你的心太狠。”步风莺压低嗓音,连声音都在发抖。   因为她想起了步瑾倾的那些话,不,他会意错了,侍郎夫人要毁的是步心环,而不是步风莺。到那时,自己恐怕已经嫁到了柳公府。   那步瑾倾的选择,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侍郎府不会答应的。   感觉一切都乱了。   侍郎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女孩,“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希望你帮心环嫁过去而已,柳公夫人那么喜欢你,你以后的日子也依旧可以过得舒心。心环依旧留在家中养病,我会照顾好她的。没有办法,这是她的命。”   若非有步瑾倾的提前告知,步风莺此刻恐怕真的被她骗过去了。   她满心苦涩,自己在侍郎夫人眼里就是一个工具,并非亲生,所以使用起来随心所欲。在家族脸面与利益面前,亲生女儿的存在都可以被肆意抹去。   她为屋子里的步心环感觉悲哀。   侍郎夫人临走前,握了握步风莺冰冷的手,“你是吃着我们府中的米长大的,做人要有感恩之心,更何况,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对谁都没有坏处,你回去好好想想。”   步风莺坐在过廊上,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落在她心间,冷透了四肢百骸。   许久,步心环披着外裳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步风莺侧过头,发现她的脸更加苍白无色,就像一张薄透的白纸,一戳即破。   步心环凝视着屋檐下滚落的雨线,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讽刺的笑,“母亲那句话,是特意说给我听的。”   步风莺霍然抬头,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抓住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你……听到了……”   步心环点点头,“母亲这是让我死了出嫁的心,因为她怕我活不长或者满身的病让夫家第二天就有理由休掉我,到那时侍郎府的脸面都要丢光了,谎言被拆穿,父亲的仕途也会受到影响,甚至哥哥的婚姻大事与仕途,也会因为我而深受影响。”她心思玲珑,早在步风莺之前便看出母亲的打算了。   两个女儿,自然是选健康活的那个。她要一个快死掉的女儿,有什么用。即使深爱这个孩子,在疾病与死亡面前也无可奈何。   步心环都懂的,因为懂,所以能够揣摩出自己母亲真实的想法。   “她说得对。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最后的余音跟雨滴一同落下,敲在人的心底。   步风莺抿着唇,挺直脊背,语气坚决地说道:“可我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   ……   步风莺依约来到了城东莲湖,细雨蒙蒙里便看到柳公府的楠木马车静静地停在湖边柳树下。   她知道侍郎夫人和柳公夫人就在湖边茶楼上层坐着,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步风莺撑起一把油纸伞,准备朝柳树下立着的人走过去,身旁却传来脚步声,风雨吹动衣袖的声音近在咫尺,步风莺侧头看去,步瑾倾竟然也来了。   “我来替环妹看看。”他面上依旧一片淡然正经,心中却是有些许的紧张。   步风莺握紧手里的油纸伞,“哥哥跟过来,让柳小公子如何作想?”   “这些我管不得,到时我站一边不说话就是了。”步瑾倾说完,忽然扬眉一笑,原来他也有这样促狭的时候。   步风莺也让忍不住抿唇作笑,便随他了。   茶楼里,柳公夫人不解地问道:“那是不是你家的瑾倾?他来做什么?”   侍郎夫人已经看到了,心中一惊,面上依旧淡定,“他最近刚刚科考完,大概是来散散心的,刚巧遇上了。这孩子,也不提前告诉我他要过来这边玩。”   “哎,快看,他们要见面了……”   碧柳枝条随风飘荡,步风莺来到那辆马车旁边,柳树下已经立着一个人,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   她走过去,细雨打在伞面的声音依稀可闻,轻声说道:“柳公子,我来了。”   前面的人纹丝不动。   步风莺静静地等了片刻,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就像要这般安静地站到底。   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步风莺又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只掩在袖子里手,墨黑色瞳孔急剧一缩,等反应过来后,才忍不住噗嗤一笑。   那是一只木头手。   步风莺绕到“他”面前,看清了脸庞,果然不错,这只是一个穿着华服的木头人。   五官雕刻得精细逼真,远远望去,跟真人无异。   步风莺打量了这个做工精细的木头人几眼,这应该是仿照柳宴他自己的容貌雕刻出来的,眉眼清俊,唇间还含着一抹不羁的笑意,像在嘲弄来看他的人。   此刻柳宴本人大概还在府里舒舒服服地呆着吧。   步瑾倾也注意到了,于是不再避嫌,走过来,也欣赏了这木头美男一眼,说道:“人说柳小公子离经叛道,沉迷木工,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他们立在木头人旁边,对视一眼,忽然感觉一股暧昧的气氛慢慢升起来。   这样就好像,变成是她来跟他相见了。   见步风莺转身要离去,步瑾倾开口说道:“烟雨里的莲湖别有一番味道,既然都来了,不如欣赏一番。”   步风莺驻足,静静地立在柳树下,碧绿碧绿的柳叶凝着透明的雨珠,缓缓滴落在清澈的湖面上,荡开一层层涟漪,犹如她此刻的心扉。   步瑾倾的声音温柔清雅,在柳树下谈起他科考的趣事,或者书上看来的奇闻,步风莺认真地听着,就像那年在候府大榕树下的那个安静午后。   茶楼上的两位母亲却看得心急如焚,“你们家瑾倾怎么回事?为什么还站在那里不走开?”   侍郎夫人面有尴尬,“可能三个孩子遇到一起,谈话忘记了正事。”   “哎,这样下去,这次相约算是毁了。”柳公夫人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用李代桃僵之法逃避开了。   莲湖之会之后,步风莺没有将柳宴的所作所为说出去。   反正她现在已经不对这门亲事抱有希望了。相信柳宴那边也会提出反对,她倒不用太过担心。   步心环听说后,难得一次忍俊不禁。“这个柳公子,倒也是个有趣的人。”   “是啊,几次三番不出面,弄得如此神秘。若非我涵养好,早就一脚把这木头人踢到湖里去了。”步风莺开了玩笑,眉眼间都是笑意。   步心环看着她,“这次回来后,姐姐似乎很高兴。”   “有吗……”步风莺侧头,猛地看到铜镜里微笑的自己,果然,嘴角微翘,眼睛发亮,那抹笑可以说得上是甜蜜了。   她自己先害羞了,捂着脸,手臂枕在书案上,说不出话来,心砰砰地跳着。   再这样下去,她感觉自己要越陷越深了,陷在步瑾倾营造的温柔梦里……   随即想到现实的处境,她跟他之间根本不可能,太惊世骇俗了。   一颗心又悠悠地沉下去。   书房里,侍郎夫人立在窗下,静静地看着里面正在凝眉看书的步瑾倾。   她再迟钝,也察觉到了自己儿子跟步风莺间的暗潮涌流。饶是好修养的她也在怒极之下砸碎了茶盏。   这个女孩来到侍郎府,已经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分,步心环从梦魇中惊醒。她看向身旁,空空荡荡的,并没有步风莺的身影,一种极大的恐惧攥住了自己的心。   她垂眸,落在自己衣裳上,往常的月白小衫已经被人换过了,此刻她穿的竟然是步风莺平日里穿的家常衣裳。   她惊慌失措地步下床,猛地看到镜子里的容颜,抹着淡淡的胭脂,唇色发红,一改往日苍白无色的病态。   而她的往日佩戴的手环也不见了。   深蓝紫色的天空郁郁笼罩而下,一辆低调的马车正疾驰在山间。   步风莺身穿月白小衫,自己用针扎入腰穴,整张脸庞苍白如雪,冷汗涔涔,这不是能够假装出来的。   手腕上戴着的赫然是步心环往常不离身的手环。   而不经意间露出的皓腕上隐隐约约显着触目的红斑。   她闭着眼睛,假装昏迷不醒,时而低咳几声,扮成步心环,扮了十成像。   侍郎夫人的陪房周氏坐在她身边,怜惜地帮她理了理头发,“小姐,你不能怪你的母亲啊,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步风莺一动不动地“昏迷”着,不知道他们准备将她如何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也叫:论千金的出走。 ☆、寒潭底下的小狼犬(1)   步心环赤足立在地上,浑身发冷,很快明白了步风莺做了什么。   她扮成自己,被母亲派人接走了。   极大的悲愤涌上心头,她扶着书桌,一手抚住心口,哇的一声,赤红的鲜血洒在雪白的宣纸上。   “姐姐……”   忽然想到什么,步心环匆匆抹去嘴角的血迹,穿上鞋子便要出门,门口却立着两个身材粗壮的烧火丫头,拦住了她的去路,“小姐,夫人说在你出嫁之前,哪里都不准去。从今天开始,专心准备出嫁的妆饰嫁衣。”   侍女的声音就像在复读一样,毫无感情。   步心环试图从她们的阻拦里冲出去,自己整个人却被架了起来,重新回到了屋子里。   步心环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才终于把窗户打开,准备从这里跳出去,跑到哥哥的院子,让他去救步风莺回来。   但那两个侍女显然被郑重嘱咐过必须好好看管小姐,连窗户也被她们盯住了。   步心环无计可施,加之气血翻涌,还没有说什么,就晕倒在了地上。   那两个侍女只是把她抱回床上,就默默地继续守在门口,等待夫人新的吩咐。   马车趁着晨雾迷蒙,一路疾驰到了城郊茶渊山上。   周氏的声音极其冷淡,在耳畔响起,“就在这里吧。”   她说着,一把扣住了步风莺的手腕,“小姐,我知道你苏醒了,跟我一同下马车吧。”   步风莺假装刚刚醒来,目光无辜地看着周氏,“这里是哪里啊?”   她们的目光正落在一座偏僻的小院子,它藏在深山之间,周氏说道:“夫人说您的病需要静养,等好了,再接您回城。”   步风莺默默地点头,刚要缩回自己的手,周氏忽然用了更大的力度,紧紧攥着她纤细的手腕,“夫人狠不下心肠,却不知道将小姐藏在这里,依旧有可能会被人发现。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小姐了。”   步风莺倒吸一口冷气,“你敢违抗母亲的命令?我可是她亲生女儿,倘若出了差错,你难逃一劫!”   周氏面目忽然狰狞起来,“那小姐就更加得死了,你死了,夫人虽然难受,但还有个风莺小姐,她心里反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要为她分担一二。”   周氏的夫君是侍郎府里负责驾车的,长得人高马大,此刻正钟塔般立在后面。   虽然已经预料到自己代替步心环被接出府后是凶多吉少,但没有想到这个周氏大胆如斯,擅自做主要将自己弄死。   步风莺刚想要挣扎,手臂就被周氏的丈夫反手扣住了,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小姐,你也挣扎了十多年,这疾病之痛,我们旁人看到都替你感觉难受,现在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岂不是更好。你乖乖配合,安安静静地死去,将来投个好胎,不要再这般多病多灾。”   周氏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无非是让她乖巧地接受命运,安静地死去。   步风莺心里突突地狂跳,不知道这周氏与步心环间是否结过梁子,让周氏要这样逼她死去。   周氏让夫君把步风莺的双手紧紧绑住,然后又找了麻绳与石块,绑在了她的腰间。   步风莺被迫坐在了寒潭边上,心已经冷透,如果这就是自己的命运,能够最后替心环挡住这一死劫,也算值得了。   只是心环,你若知晓真相,一定要给姐姐报仇啊。   她抬眸,黯淡的曙光里映出一池寒潭,深紫色睡莲正合拢沉睡,山风悲号着,吹荡着她的发丝。   那个俊秀清雅的少年似乎就立在寒潭边上。那天,他说他喜欢自己……步风莺嘴里发涩,她也多想抛开世俗的眼光与禁忌,坦然接受他的爱意。   柳树下,细雨蒙蒙里他谈起自己科考之时忘记了经书里的一句话,懊恼得压坏了毛笔,那如远山般的眉毛微微蹙着,让人忍不住伸手抹去……   一行眼泪从她眼角滑下,原来在濒死前,自己想得最多的是步瑾倾。   这个青巾束发眉眼温柔的少年。   不知道他科考如何,能否荣登榜上三甲,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更不知道将来他还能不能遇上真正喜欢的姑娘……   但这些,在她坠入寒潭深渊底下之后,都不是她能够担心的了……   她只是遗憾,没有在最后告诉他,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感受……   青灰色的天空悬着一枚冷星,光芒黯淡得随时都能够被吞没,步风莺仰面坠落而下,只是一瞬,山风剧烈地吹拂着她的发丝,似乎要扶住她,但她还是如坠落的星芒,沉沉地坠入寒潭深底。   水花沉重地闪现,然后迅速地平静下来,只余层层涟漪,很快,连这抹涟漪也消失不见了。   周氏立在寒潭边上,声音有些怨毒,“小姐总说要干干净净地来,再干干净净地走,这沉潭之刑,是针对不贞的女人,你注定当不了干净的女孩了。”   ……   街上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是放榜了。   侍郎府的公子步瑾倾高中,成了探花郎。不知为何,历代探花中多出俊美儿郎,这一代也是如此。   侍郎大人本身便是探花出身,现在儿子也如他一样中了探花,一府两探花,一时传为佳话。   步心环躺在被褥里,衣裳未换,那日步风莺悄悄给自己化的胭脂也不曾洗去,她了无生气地枕在床上,耳畔隐隐听到了窗外的谈笑声。   “我们府里算是双喜临门了,小姐被许配给柳公府,公子又中了探花,真是好福气。”   步心环冷冷一笑,这算是什么福气。   她只盼自己在出嫁前死去就好了。但一想到生死未卜的步风莺,她又不甘心这般轻易死去。母亲迟迟不来看自己,这些侍女又是不知情的,弄错人的事情因此到现在都没有被发现。   这些天来都是侍女在守着她,母亲并不曾出现,后来才知道她忙着应酬哥哥的探花宴,若是旁人问起千金,便推说要成亲了,坐在绣阁里准备嫁妆。   大家也都不足为奇了。   不知道柳公府出了什么状况,竟然点头答应了这门原本没有希望的亲事。那个从未露面的柳宴竟然最后点头应允了。   这是步心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她望着灰暗的床帐,浑身无力。   但为了姐姐,她还不能死,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一缕魂魄。   暖阁里,侍郎夫人宴会准备小憩,听到周氏的传话,微微坐正了身体,手指发抖得厉害,“你说什么?”   周氏眼圈泛红,握住脸色雪白的夫人,低低说道:“那山间原来住着几个猎人,凶恶无比,看到小姐,就……就把她……”   “我不信……我的环儿不会这样死去的……”巨大的悲痛与懊悔涌上侍郎夫人的心头。   周氏跪在她腿边,低泣道:“夫人,等我们的人赶过去,小姐已经……已经……”   侍郎夫人簌簌发抖着,打断她的话,“不准说了!”   但已经迟了,周氏低着头,目光阴毒,语气却无比悲忧地说道:“小姐已经尸骨无存。”   看着面如死灰的夫人,周氏又低低地说道:“他们用那剖野猪肚子的大长刀,把小姐砍碎了……”   “……”满屋子陷入可怕的死寂之中。   周氏等夫人缓过神来后,才继续说道:“我们将小姐安葬在古庙山后,还没有立碑。”   “她有没有哭?”   周氏缓缓地摇了摇头,“小姐走得很安静。至于死之前……”   “我明白了!”侍郎夫人深吸一口气,“以后不准再提起这件事,从此我们只有一个小姐。”   看到她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周氏反而有些诧异,看着这位端庄雍容的贵妇人,就像看着一只冷血怪物般。   芭蕉叶子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步瑾倾终于从繁琐的庆功宴中脱身而出。他手抱书册,来到妹妹的院子里。   却被侍女恭恭敬敬地拦下来了,“夫人说,在小姐出嫁之前,她不能见任何人。”   步瑾倾微微讶然,“连我也不能见吗?”   “夫人说如今你们都大了,虽然是兄妹,也要适当避嫌。”侍女低下头,复述了夫人的吩咐。   步瑾倾立在原地,目光深深地望着那院子,良久才说道:“我知道了,这是给环妹的书册,你们拿进去给她。”   屋子里的步心环听到了哥哥的声音,他还不知道府里已经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她想起来,却苦于没有力气,挣扎了许久,最后只能从床榻摔倒而已。   步瑾倾离去之前,隐约听到了剧烈的咳嗽声。他心里涌起不安,这几天忙于放榜之后的应酬,等他回府才听说柳公府答应了这门亲事,消息传来太过突然,因为他跟步风莺都以为柳宴肯定不会答应的,所以稍稍放心,至少在亲事成功之前,步风莺是安全的。   但现在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步心环听到外面又恢复了安静,知道哥哥已经被她们赶走了。侍女扶着她回到床榻上,看着她苍白的脸庞,都奇怪短短几天小姐怎么变得这么孱弱了。   这些侍女都是外院的,并不知道府里有两位千金之事,平常看到的都是步风莺一人而已,现在被派到内院,发现自己伺候的小姐变得病怏怏的,气息微弱得似乎随时都能死去。   心中虽然不解,却也不敢非议。   步心环躺在这深深小院子里,确实绝望得要死去。现在只有哥哥会帮她和姐姐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君再度出走,与我无缘……收藏一个吧~~~~~ ☆、寒潭底下的小狼犬(2)   透明干净的水纹在上方缓缓地荡漾着,流动着,四周陷入一片宁静中,只有隐约水流的声音传来,有些回音。   步风莺躺在湿润的泥土上,睁着眼睛,就这样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水纹足足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死。   这寒潭底下实在诡异,竟与水流隔开,另有一番天地。   她不知道这里是前朝一座皇陵,经历三百年的浮沉,因当初的巧妙设计,得以在寒潭下保全。   而这是一座王子陵,葬着前朝开国皇帝最疼爱的嫡幼子。   步风莺为了让自己脸色苍白更加逼真,所以在自己腰间扎了一针,扎得有点狠,此刻还在泛疼。她坐起来,用石头尖磨断了缚住双手的麻绳,手腕处已经红肿一片,疼痛难忍。   她微微转动了一下,然后将那枚绣花针拔.出来,收好插在腰带内层,或许将来还能用到。   她环顾四周,在这里不见日光,只有从潭水隐约透过一缕光芒,昏昏暗暗,但聊胜于无。   因为接近潭水,所以空气湿湿漉漉的,石壁上凝结着水珠,似乎只要一伸手便能攥出满手的水来。   步风莺沿着这雕刻精细的石壁往里面走去,一直走到一座石门前面。   她凑近了看,上面刻着八个大字:大夏龙魂,千年不化。   大气恢宏的复杂图腾刻满了石门之上,步风莺看着这古朴奇异的刻纹,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遂放弃。   她往四周巡视了一圈,发现除了石壁还是石壁,其余的就没有了。   看来这道石门很有可能是唯一的生门。   步风莺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它,然后听到了自己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在这里,最可怕的是没有食物。   步风莺趴在石壁上,喝了几口从石壁渗透出来的山泉水,大概是经过石头的过滤,水质甜美可口。   她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   但光喝水也不行,这几天必须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步风莺又走到那扇门前,不放过每一道刻纹,试图找到机关。   这样豪华大气的古墓,里面肯定会有不少的机关。她从地上捡起原本绑着自己的石头和麻绳,将它缠绕在腰间,然后开始握着石头尖不断敲打石门。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石门竟然被她敲开了。   它缓缓启动,露出一直往下的十二级石阶。步风莺立在上面,往下深深望去,只能看到一团漆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掷下小石块,如石沉大海,咚咚作响之后就被黑暗吞没了。   步风莺踌躇一二,别无选择,只有往下继续走着。   一直用石头探路,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可怕的机关。   她走过十二级石阶,穿过黝黑的过廊后,很快看到了一盏盏的长明灯。   无数盏的长明灯立在石壁两边,燃烧了几百年也没有熄灭,照亮了整座奢华璀璨的墓穴。   步风莺立在灯火中,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不是墓穴,简直是一座宝藏!   雕满花纹的石壁上缀着无数明珠,映照在水银流动的池中,在池边是用金玉雕刻的灯盏与花朵,重重叠叠,一路延伸到中央高台上。   在那高台上摆放着一具用透明水晶精心雕琢的棺材。   棺椁附近撒满了豆大的琉璃珠子与夜明珠,光芒璀璨迷人,为世间罕见。   步风莺足足呆立了一刻,才回过神来。   刚抬脚,就察觉到自己脚底沙沙作响,她低头,赫然发现这满地的路竟是用无数金沙铺成,柔软金黄,富丽堂皇到了极致。   她蹲下来,抓起金沙子,耀眼的金芒从她指间簌簌滑落而下。   而金沙子底下,是玲珑剔透的明玉砖,铺得整整齐齐。   步风莺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这大概是做梦吧……还是坠入了谁的幻境中……   谁能想到在冷僻的古庙寒潭底下,是这样一个金玉世界。   ……   侍郎府里,步心环满脸冷汗,唇色发白,床帐紧紧地攥在她的手心深处,几欲要被撕裂。   侍郎夫人就立在床榻边上,看着她崩溃的模样,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遗憾。   发现赶错人之后,她心里一松,自己的女儿没有死,死在猎户刀下的是步风莺。   但已经与柳公府订亲,等他们发现自己娶了一个满身红疮快要死掉的新娘,不知道会不会与侍郎府就此反目,甚至状告侍郎府骗婚。   这真是一道难题啊。   侍郎夫人坐在床沿,伸出手帕替步心环擦去额头的冷汗,心环哆嗦着手指,用最大的力气握住了自己母亲的手腕,“母亲,姐姐呢?”   侍郎夫人垂眸,轻轻地拍了拍她青筋可见的手背,“心环,这个世上哪里有你的姐姐,你只有一个哥哥。你忽然病成这样,母亲要跟柳公夫人好好解释一番才好,她若还要你这个儿媳,你就嫁过去,若嫌弃你了,他们也是理亏的一方,你不用怕,家里还会养着你的。”   她的语气依旧那么温婉亲切,似乎这个府中确实不曾有过另外一个女孩的存在。   一夜之间,步风莺就像清晨的露珠消失得无影无踪。   侍郎夫人惆怅地立在院子梧桐树下,兜兜转转,那个道长派来的女孩还是被自己弄丢了。这大概也是命吧。她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被老天作弄了,打乱了她的精心安排。   步心环还在屋子里低泣,她一定是猜到她姐姐已经死掉了。   侍郎夫人稍稍振作精神,重新回到窗户旁边,看着屋子里已经哭成泪人的女儿,淡淡地说道:“心环,你要听话,你若是让柳公府的人接受了你,或许你姐姐便回来了。”   两府联姻,获益最多的自然是侍郎府。为了父亲和哥哥的仕途,母亲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步心环紧紧握着丝帕,抬眸,第一次对她产生了怨恨之心,“母亲,我和姐姐在你眼里,到底算是什么?”   “你别多想,你们都是我的女儿。”侍郎夫人目光怜爱地看着她,“希望柳公府不会嫌弃你。”   毕竟,这是她活着的唯一价值所在了。   满院的寂静,侍郎夫人安抚好自己的女儿之后,想到还有一个儿子,心中沉沉的,自己要彻底断了他的情路才好。   幸好,她之前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柳公府里,柳公夫人看着屋子里的木头人,气得要晕过去。   儿子那抹充满嘲讽的笑容被活灵活现地刻在了木头人脸上,好像在嘲笑自己的粗心大意!柳公夫人抬手狠狠地敲打了木头人几下,然后看着跪了一地的丫鬟仆人们,“小公子不见几天?!”   “他………他做了这个木头人之后,抱着它到了莲湖,然……然后回来的马车里就只剩下这木头了,小公子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我们不敢声张,原想着这几天他就能够回来了,就……”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也敢帮他隐瞒!真是吃了豹子胆不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柳公夫人感觉自己简直要气炸了。   婚期将近,交不出新郎来,这让侍郎府如何作想!   不行,这婚礼还是要如期举行,当务之急是把柳宴找回来。   总之两府各自陷入各自的烦忧中,一场婚礼弄得一波三折。   柳宴离家出走的事情被瞒得死死的,柳公夫人听说侍郎千金病倒之后,心中愧疚万分,以为她是被自己儿子气倒了。   侍郎夫人见她竟然这样以为,便顺水推舟,没有明说,算是默认了。   “我既然已经认定了环丫头是我的儿媳,断然不会反悔的。只要她尚存一口气,我们柳公府也会依约将她娶进门。你不必担心我们反悔。”   听完柳公夫人这一番话,侍郎夫人心中才算舒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已经订好的良辰吉日举办婚宴吧。只是……”   几乎是同时,柳公夫人也说了“只是……”她连忙示意侍郎夫人先说。   侍郎夫人说道:“心环病来如山倒,恐怕没有那个精力折腾这些。”   “那更不能拖了,冲个喜,说不定病就好了。既然环丫头不能折腾,不如简单完婚,将她抬进府里,再慢慢养病也一样。”   侍郎夫人说道:“她能够遇到你这般体贴的婆婆,是她的福气。”   “哪里哪里,环丫头讨人喜爱罢了。”   侍郎夫人想起笑容甜美举止乖巧的步风莺,这是一个甜软的孩子,她确实讨人喜爱,不然不会连自己儿子也喜欢上了……   回到府里的马车上,周氏陪着她,低低地说道:“夫人,信笺已经搁在少爷书案上了。”   “多派几个人看着少爷,别让他做了蠢事。”侍郎夫人这几日为了一双儿女奔波着,感觉疲乏得很,坐在马车里开始闭目养神,并没有注意到周氏眼底深深的恨意。   一纸书笺,描着几朵白玉兰。步瑾倾握着它已经许久,上面的字也一个个看清楚了。   这是一封绝交信,步风莺的笔迹,她拒绝了自己的那个选择。   虽然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心底还是有密密匝匝的疼痛。   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很想再与她见上一面,听她当面拒绝,这样才能够彻底死心吧……   青衫束发的少年立在小院深红木门旁边,却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侍郎夫人专门守在这里等他过来,看到他出现,却觉得很失望。   一封信自然是不够的,她露出一抹温婉忧伤的笑,看着自己的爱子,“瑾倾,你过来,母亲有些话要告诉你。”   步瑾倾跟着自己母亲来到凉亭里。   “母亲要说些什么?”   侍郎夫人淡淡地说道:“你妹妹去世了。”   “……”少年的手指苍白无力,紧紧握着信笺,太突然了,昨天他来看她,还听到她的咳嗽声。   “这件事不能声张,连你父亲都不能说。”侍郎夫人说着,眼底涌出泪水来,悲伤不能压抑,“她还可以活着,除了我和你,没有人知道。”   “母亲是想让风莺……”步瑾倾感觉自己快透不过气来了。   “院子里住着的是风莺,她从今往后就是真正的侍郎千金了。以后也不能叫她风莺,她就是心环,明白了吗?”   所以,她才会写这封绝交信吗……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是他太过妄想了……   侍郎夫人见到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却知道他此刻一定痛到了极点,因为他指间的信笺被硬生生撕裂了。   侍郎夫人要彻底断了他的绮念,继续冷着心肠说道:“风莺她嫁到柳公府后,会过得不错,柳公夫人喜爱她,柳公子虽然顽劣了一点,本性不坏,相信以后会是个好夫君。你作为她的哥哥,也希望她以后可以有自己崭新的生活,是不是?当初你父亲给她取了莺字,草长莺飞,是为了这个孩子将来从这深宅大院中飞出去,不用再替心环活着了。”   她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步瑾倾的肩头,“瑾倾,你应该明白,这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而不是嫁给你,不能为世人所见。即使将来你羽翼丰满,能够护她一生周全,却永远无法给她自由的生活。   这是侍郎夫人没有说出来的话,但相信步瑾倾会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古墓也是架空的,正常的古墓才不是这样的……勿考究…… 主要是想给男主一个酷炫的老窝…… ☆、寒潭底下的小狼犬(3)   步瑾倾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里,合衣躺在床间,一动不动,就像一块冷透的僵硬的大理石。   如果风莺喜欢自己,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母亲这样的安排。   但她无法迈出世俗的眼光接受自己,或者,她确实只将自己当成哥哥,他能怎么办……   这是她的选择,嫁给柳宴,确实比嫁给他这个哥哥要好,关键是,这是她的选择!   所以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含泪忍痛看着她被柳公府的红轿子抬走了。   “探花郎,今天是你妹妹出嫁的日子,你就高兴点嘛,不要老是木着一张脸。”同窗好友来参加喜宴,戏谑了他一句。   步瑾倾勉强笑了笑,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红轿子,“我自然高兴的。”   只是笑不出来而已。   步心环躺在轿子里,她是被人抬进去的,昏昏沉沉中听到哥哥的声音,她爬起来,趴在车窗,用力推开,想要呼叫。   但重病的身体只能发出小猫般的呜咽声。轿外的步瑾倾只看到一只雪白的手从窗户里伸出来,他连忙走过去,忍了许久,终究没有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步心环轻轻地唤了一声“哥哥……”   声音含糊不清,步瑾倾没有听清楚,他用力握了握她,声音温柔地说道:“妹妹,你到那里也要乖乖的,不要惹夫君生气,但他要是对你不好,你也别忍着,记得跟哥哥说,我答应过你,会护你周全的,嗯……现在也不变……”   他的声音落在婉转悦耳的琴瑟声响之中,熨帖而暖人。   红轿子里的步心环听得泪流满面,她当然会乖乖的,但哥哥你应该去找风莺了……早知道自己应该准备书信递给他,但现在想到这个办法也迟了……   喜婆冲过来,拦住了兄妹间的对话,“新娘子,别伸出手来,不吉利!”然后转身,又好言劝走了探花郎。   步瑾倾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从自己手心滑落,被拉回了轿子里,车帘重新覆盖而下,看不见里面的人了。   步心环昏昏沉沉地躺在轿子里,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只觉得如踩云端。   轿子被抬了起来,在一阵鼓瑟中朝柳公府前行。   虽然柳公府大宴了一番,但一对新人没有举行拜堂。听说是要给侍郎千金冲喜之用,俗礼就免了。   步心环听到一阵琴瑟和鸣,鼓乐不止,再睁开眼睛,满室红帘红烛,并不见新郎。   正觉得诧异,一位走路生风的夫人进来满眼怜惜地看着自己,“苦了你,环丫头,你先安静养病,等母亲把他抓回来,就跟你圆房,生大胖小子!”   “……”步心环无力地躺在那里,尽量消化她说的这句话。   柳公夫人只当她是累了,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命人将柳宴自己雕刻的木头人搬到床边,挨着步心环躺下,然后说道:“现在就让它陪着你,等晏小子回来,你要怎么骂他打他都行!”   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步心环侧头,木头人冰冰凉凉的,面容雕刻得英俊不凡,唇间含着放荡不羁的笑容,略有些讽刺。   这应该就是风莺之前在莲湖畔遇到的木头人了。   怪不得即使自己被抬进来不行拜堂礼,柳公府也答应了。   原来新郎不在家,是只木头人啊……   步心环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又想哭。   ……   步风莺坐在地上,望着这满地明珠金玉,却不敢再迈进去一步。   因为在那玉雕灯盏上盘绕着一条火红的小蛇。   一开始步风莺以为那也是红玉雕刻而成,直到它缓缓转了个身,长长的蛇尾巴更紧地缠绕在玉壁上,她才意识到这是活的。   怪不得这古墓中没有机关,原来这里养着一条守护蛇。   通体红润如血,尾环层层叠叠,蛇信子细如火,应该是毒蛇无疑。   步风莺不敢惊扰到它,也不敢拿走这些金玉,就坐在那里,等待毒蛇陷入沉睡。   既然有蛇,那这里应该有其它生物才是。步风莺咽了咽口水,眼睛看到那些长明灯,现成的火也有了,只差食物而已。   大概是饿到了极点,步风莺直勾勾地盯着那条小火蛇,不知道它烤起来好不好吃……   她环顾左右,这里只有那高台上的玉棺最邪门,要是有机关或者出路,应该就在棺材那里。   但有火蛇的守护,步风莺也不敢靠近,而且不知道棺材里躺着什么……   不知道坐了多久,灯盏上的小蛇忽然蜷缩起来,钻到灯芯里去了。   步风莺等了片刻,确定它是找窝睡觉了之后,才站起来,双腿肿胀麻木不堪。   她走到长明灯前,火光映照在她的脸庞上,明明灭灭,有些骇人。   长明灯是用鱼脂膏燃烧,灯芯下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鱼脂,被燃化的重新落入灯盏里,又凝固成形,然后又继续被燃烧着,往往复复,是以长燃不灭。   步风莺看着那些厚不见底的鱼脂,少说也燃烧了一两百年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一碟状的石片盛装了一些,然后就着火苗点燃。   她现在需要火种,这样大概可以烧个一两个时辰。虽然不太甘心,但还是得从这里撤回去。   她举着临时做成的灯盏,重新回到了十二级石阶那边,就着灯光才看清石壁上刻满了复杂的花纹和古文字。   步风莺没有时间细看,现在她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食物,所以她很快就走过了石壁,重新回到自己一开始躺着的地方。   这是一个圆顶弧形的洞穴,似乎是用水晶作成了隔板,隔开了冷潭水流。步风莺举起石碟,借着鱼脂燃烧的火光,才看清楚那玲珑剔透的顶确实是水晶制成,这大概也只有皇家才能这样阔气了。   她立在水晶之下,才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那自己是怎么躺在这里的?如果掉落撞破了水晶板,此刻这里应该涌满了水才是,而那顶上依旧完好无损。   显然,是有人或者什么活物把自己拖到这里了……   森森阴风里,步风莺一阵毛骨悚然,惊悚地望向石阶下乌黑的墓穴,不会有僵尸吧……   她怔立了片刻,附近依旧静悄悄的,水流缓动的声音温和轻轻,日光透过水底幽幽洒照着。   步风莺往洞穴的深处走去,希望发现一些能吃的植物,结果还真的找到了。   她在一堆腐烂淤泥和枯枝里发现了好多蘑菇。   这些蘑菇皆是灰不溜秋的,一个个蹲在枯枝烂泥中,看上去就特别肥硕美味。步风莺咽了咽口水,弯腰采了几朵,然后在底下又发现一枚橡子。   步风莺仰头望去,赫然发现了沿着土石壁上去就是丛丛树根,这应该是长在地上苍天古木的深根,蔓延到了洞穴之中。   不知道能不能顺着树根爬上去……步风莺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没有工具,而且从底下挖上去,大概只有老鼠有这样的本领了。   她将采来的蘑菇用裙子兜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之前太过惊讶所以都没有注意到。她从树根扯下几条细须,软而又韧性。   重新回到石壁前面,就着沁出来的水珠,步风莺先将蘑菇洗净,然后用根须串起来,直接坐在了地上,将石碟搁在泥土上,然后烤起了蘑菇。   渐渐的,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股鲜美的香气。步风莺盯着串上的蘑菇,看着它们渐渐烤走水分,变得干瘪起来,但香气也随着溢出。   她咽了咽口水,要是有器皿就好了,她不会料到不久之后自己就真的用上器皿煮东西了,还是金玉做的!   野生的蘑菇有着特别天然的香气,步风莺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终于等到烤熟了,她抬起手,就要把它们拿到嘴边一口咬下……   一道火红的身影忽然飞快地从她眼前闪过,然后已经到嘴边的蘑菇串眨眼间就飞了!   步风莺怔怔地看着自己变得空空落落的手指间,刚才那火红的东西太过迅速,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只长满毛的家伙!   因为她手指尖正飘荡着几根火红火红的毛发。   “可恶!谁抢了我的蘑菇?!”最初的惊吓之后,就是难以抑制的饥饿,步风莺腾地站起来,朝那家伙奔跑的方向跑过去,却看到遗落在地上的红毛一直延伸向石阶下的墓穴……   步风莺又很没有骨气地停住了。一想到那条火红小蛇,她就不太敢再进去。   大不了,再烧一串蘑菇!   步风莺于是又去采蘑菇,然后重新坐在石碟前面,那鱼脂已经燃烧得所剩不多,融化的都淅淅沥沥落在泥土中,很难再次收集起来,所以为了火,她还是得再次入墓穴。   而且,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此刻还好,等天色.降下入夜,洞穴里恐怕会变得寒冷起来,到时为了避寒,还是在有长明灯燃烧的墓穴毕竟暖和,还可以脱下衣裳先烘干。   思来想去,即使有小火蛇在,自己还是得再去一趟墓穴。   步风莺郁闷地烤着第二串蘑菇,香气再度弥漫起来,然后,悲剧再度发生。蘑菇串再次从自己眼底被抢走了!   这次步风莺看清楚了,那是一只有毛茸茸大尾巴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在墓穴里谈恋爱,唔…… 某人:听说你要烤我的守护蛇吃…… 风莺:现在不想吃了。 某人:(咽口水)没关系的,只要是你煮的,煮什么我都会吃…… ☆、寒潭底下的小狼犬(4)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步风莺在极度愤怒与饥饿之中,连恐惧都克服了,再次推开石门步入石阶下的墓穴中。   金光璀璨中,一只火红的小狐狸正坐在明珠金玉堆上,毛茸茸的爪子捧着她烤好的蘑菇,正眯着眼睛一点点优雅地啃着。   而在它脚边,蜷缩着刚刚苏醒的小火蛇。   小狐狸抬抬眼睛,看到有人,原本慢条斯理的优雅吃相立刻消失不见,三下两下就把剩下的蘑菇吞完了,然后爪子按着根须,眨眨眼睛,一副无辜狐狸脸。   步风莺立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这只狐狸好像能通人性,而且……好可爱啊……   可是它抢了自己的食物……步风莺刚向前一步,那原本蜷缩着的小火蛇忽然半抬蛇身,口里吐出血红的蛇信子,目光威胁地盯着她。   步风莺往下一看,在小蛇尾巴的地方正躺着被啃了一半的青蛙。应该是狐狸从外面觅食给它寻来的食物。   她怔立在原地,头一次见到狐狸和蛇相处这么和谐的画面,一时不知该如何。   吃饱喝足的小狐狸抬起爪子,似乎拍了拍小蛇的头,然后跑到步风莺脚边,张口就咬住了她的裙摆,做出努力往一边拉的动作。   步风莺不知何意,就任凭它拉着。但它拉到一半,就不拉了,爪子攀附在她的小腿间,仰头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   虽然不知道它要表达什么意思,但这好像是一只无害的小狐狸,步风莺弯腰,轻轻地摸了摸它那光滑幽亮的狐狸毛,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它竟然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依旧看着自己。   “算了,算了,蘑菇就当送给你。”步风莺干脆坐下来,不跟它计较了。   那条小火蛇盘踞在金玉堆上,见这边相安无事,这才继续吞咽剩下的青蛙。   步风莺直勾勾地看着,可是自己还没有吃的呢……没有办法,她只能重新站起来,又从墓穴撤退回去。那只狐狸竟然一摇一摆地跟在了后面。   一直跟着走出了墓穴。步风莺低头一看,那小狐狸乖乖地跟着。“你不能抢我的蘑菇了,知道了吗?”   小狐狸没有听懂,依旧满脸无辜地看着她。   “哎,算了,我跟一只狐狸说什么话。”步风莺满脸无奈,走到树根旁边,那狐狸上蹿下跳的,显然是吃饱了有力气了,还好的是它没有去踩那些蘑菇。   步风莺仰头望着那边隔住水流的水晶,那小狐狸忽然又来咬她的裙裾,做出往一边拉的动作,狐狸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啊,它不会是说是它把自己从潭水里拉到这边的吧!   步风莺连忙脱下外衫,果然在背部看到了清晰的一排牙印,还有咬破的一个大洞。   狐狸直接坐在了她的外衫上,又咬住一角,往那边拖拖拖……   步风莺坐在地上,扶额,“我知道了,是你救了我,对不对?你是来向我邀功的吗?”   小狐狸又把她的外衫咬着拖回来,然后乖乖地坐在她面前,乌黑水亮的狐狸眼澄静单纯,仰头看着她。   步风莺心里一动,忍不住伸手一把把它抱在怀里,发现它很暖和。   小狐狸似乎一点都不怕她,往她怀里钻了钻,然后枕在她的臂弯里,舒服地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了。   步风莺匆匆吃完烤蘑菇,勉强好受了一点。她垂眸,看着睡得香甜的小狐狸,抱着它进去就像抱着一张护身符一样,那条小火蛇大概就不会攻击自己了吧。   于是她重新举起石碟,往石阶下走去,一手抱着小狐狸,走回那金玉堆砌成的墓穴深处。   小火蛇也已经吃完青蛙,不留任何痕迹,它蜷缩着蛇身,似乎也睡着了。   步风莺走到一盏长明灯旁边,将小狐狸放在自己脚边,让它烤着火睡觉。   它动了动大尾巴,没有察觉到威胁,又呼呼大睡起来。   步风莺坐在它身边,不敢离开太远。四周重新陷入安静之中,这会儿大概是入夜了。   她也感觉有些困倦起来,但身上还是湿乎乎的,于是开始宽衣解带,先将贴身衣物搁在长明灯火上烘干。   因为四周无人,她索性把湿衣都脱了下来,少女白皙玲珑的身体渐渐展现出来,腰肢纤细,双腿修长,肌肤光滑细腻,在灯光映照下如荧玉闪光,透着年轻的活力,她抬起手,慢慢拆开发髻的木簪,乌黑长发如妖娆的水草铺展开来,垂在白皙如玉的后背后腰上。   步风莺握着一头长发的尾端,手指间夹着一枚样式简单的木簪,木簪尾端缀着一枚碧莹莹的翡翠。   这是步瑾倾送给她的十岁生辰礼物。少年立在芭蕉叶下的样子清晰地浮现,步风莺不禁看入神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眼神迷离而忧伤。   直到有一股焦味袭来,她猛地回过神来,原来是自己的裙摆差点被烧焦了!   她连忙收回来,感觉通身寒冷,摸了摸衣裳,发现已经烤得差不多了,于是又一件件穿上去。   一枚绣花针落在地上。   步风莺想起自己被小狐狸咬破的外衫,于是把绣花针捡了起来,拿起外衫,找到那个破洞,就着长明灯光,垂眸细细地缝补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重新放好绣花针,躺在小狐狸身边,疲倦地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   整个柳公府的人都知道新娶的小夫人独守了一夜的空房。   第二天,柳公夫人便请了大夫来看病,因为侍女跟她说新夫人咳得厉害,甚至起不来请安敬茶了。   柳公夫人只当她病重是一时,心想新媳妇是被自己那顽劣儿子气的,连忙请了大夫过来。   结果,那大夫诊完脉,皱着眉出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柳公夫人连忙示意他如实说明病情,那大夫说道:“少夫人的病,好像不是一时半会病的,这是不足之症,从娘胎带出来,日积月累,到如今恐怕已经病了十几年,说实话,在下行医多年,病成这样还能活着,实属罕见。”   柳公夫人大吃一惊,竖起柳眉,说道:“大夫恐怕诊错了,环丫头上个月还健健康康的,是最近几天病倒的。”   大夫凛然说道:“夫人,在下虽比不得华佗扁鹊,这点断然是不会诊错的,实不相瞒,少夫人如今只有一口气还吊着,恐怕随时都会去了……”   话未说完,柳公夫人便一拍桌子,厉声说道:“好端端,你怎么咒我媳妇要死!”   那大夫立刻不说了,心中郁卒,不是你刚才说要如实禀明病情吗……现在他实话实话了,她又不信了,到底是高门大户,大夫不敢顶回去,连忙摆手说道:“是在下说错了,少夫人的病,在下无能,恐怕治不好,还请夫人另请高明……”   柳公夫人心里骂了他一顿庸医,把他打发了出去,又派人去请大夫,这次请了原先在太医院任职过的老御医。   结果老御医也是皱着眉,说了与之前大夫一样的话,只留个养气养神的方子,那意思好像是让柳公府尽早准备棺材。   柳公夫人气得够呛,又大惑不解。难道之前看到的那个鲜活蹦蹦跳跳的侍郎千金是假的吗!   步心环虽昏昏沉沉的,却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猜想是自己的病瞒不住了。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果然自己到哪里,都是一个累赘。   偏偏还有一口气吊着,半死不活地挣扎着。她想了许久,决定还是不把真假千金之事说出来,自己被休回娘家好说,侍郎府之后恐怕就要在京都抬不起脸面了,还会被加上骗婚罪名,父亲和哥哥的仕途可受不了一点差错。   柳公夫人脸色很不好地走进来,直接坐在了床沿。   步心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面容苍白地看着她,然后挣扎着要起来请安,被柳公夫人轻轻地按下了。   她说道:“环丫头,我不是气你,我是气这些庸医,一个个的都看不来病,看来等哪天,我要进宫一趟,请个真正的御医来给你瞧瞧。”   柳公夫人的姑母是太后娘娘,所以她出入宫廷还算频繁。   步心环心中明白,就算是神医来看自己,也是一样的诊断结果。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轻声说道:“夫人,我也不想连累你们,等小公子回来,请夫人让他写一封休书,休了我这个病妇吧。只是……”她咳嗽了一阵,在柳公夫人担忧的目光下继续说道,“只是希望您不要责怪我们侍郎府……”   “我怪你们做什么,宴小子连自己婚宴都不回来,我们才是理亏的,环丫头,你别多想,专心养病啊,我明天就给你请御医来。”   步心环看着她,眼角开始湿润,柳公夫人是个好人,自己算是运气了,没有遇到一个恶婆婆。心里又觉得对不起她,让她娶了个快要死掉的媳妇,平添一抹晦气。   “我对不起你们……”   柳公夫人却被她说得更加愧疚,“我原是想给你冲喜的,结果反而让你的病加重了,是我的错,哎,好端端一个小姑娘病成这样,等宴小子回来,你打他一顿。”   等她说完,床上的病美人已经又昏睡过去了,面色苍白如纸,似乎连呼吸都是没的,吓得柳公夫人连忙往她鼻尖下探了探,还好,还有出气的,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狐和小蛇是一对,它们是单纯的小动物~~~ ☆、寒潭底下的小狼犬(5)   步风莺醒来的时候,怀里正抱着一只小狐狸。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自己怀抱里了。爪子还搁在了自己胸口上。   她小心翼翼地挪开狐狸爪子,从金沙子里坐起来,望着眼前的满堂金玉,再次感觉自己眼睛被金光明珠刺得发疼。   似乎全天下最珍贵最亮眼的宝石珠玉都堆在这座墓穴里了。   她看到那条小火蛇盘踞在玉棺上,蛇尾妖娆地晃动着,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它,小火蛇从玉棺上滑了下来,纤细的蛇身爬过金玉,一路爬到了步风莺面前。   近距离看着小蛇,步风莺才发现它火红的身上长着隐隐浮动的金纹,金红两色相杂,透着神秘诡异的气质。   小蛇盘绕起蛇身,只抬起头部,嘴里嘶嘶吐出红信子,幽黑的蛇眼宛如黑曜石般纯粹,盯着步风莺臂弯间初初醒来的小狐狸。   果然有小狐狸在,它就少去了攻击力与威慑感。   步风莺更加紧地抱住了小狐狸,就像抱着最好用的护身符。   小狐狸在她怀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甩甩头,好像彻底清醒过来。它跟小火蛇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这一眼达成了什么约定,小狐狸伸着小短腿,扑腾地从步风莺怀里跳下来,朝石阶那边跑去。   步风莺不敢单独跟小火蛇呆在一起,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但小狐狸速度很快,等步风莺赶到水晶底下,已经不见了那火红的身影。   在外面比在墓穴里冷多了,步风莺双手抱肩,坐在地上先发了一会儿呆。   一直留在这里也不行,还是要想办法出去才行。不知道侍郎府知道弄错人之后会如何反应,但步心环毕竟是侍郎夫人亲生女儿,她心肠再冷,也不会要心环的命。只是那个周氏……发现自己杀错了人,还会对心环再次下手吗?   一想到这里,步风莺恨不得马上回去告诉心环,让她小心这个周氏。   但是她又不想回去,自己想尽办法代替心环来到深山中,就是因为受够了后宅深院的沉闷,还有这好像没有尽头的替身生活。所以她原本的打算是就此逃得远远的,然后改头换面,等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份回到京都,然后……去找步瑾倾!   可惜的是自己没有机会把这个计划分享给步瑾倾,就被周氏接出侍郎府了,然后又惨遭沉潭,中间出了这样的差错,幸运的是自己还活着,与之前所想没有多少区别。   就是不知道这古墓的逃生之路在哪里。   步风莺拿着树枝,苦恼地划着泥土。墓穴高台上的玉棺里面肯定另有玄机,等小狐狸回来,就抱着它走近瞧瞧!   此时刚刚凫水浮出潭面的小狐狸顶着深紫色睡莲,正一路游向岸上。它准备给小火蛇到附近的田地抓青蛙。作为深林老猎手,小狐狸动作敏捷迅速,很快爪子里就多了三两只小青蛙。   或许今天运气好,竟然让它碰到了山鸡!   小狐狸眼睛顿时亮了,开始捉山鸡之旅。   这些山鸡是野生的,所以很快察觉到了危险,扑翅而飞。小狐狸先把爪子里的青蛙放下,然后冲进了鸡群中,快狠准地咬住了一只小山鸡。它体型太小,还不是一只大狐狸,所以只能抓离开母鸡妈妈庇佑的小山鸡了。   小狐狸高兴地眯起眼睛,摇摇大尾巴,就要回去邀功,草丛里忽然来个大家伙!   小狐狸往后倒退一步,嘴里还死死咬着小山鸡,瞄了他一眼,察觉到危险,转身就朝寒潭跑过去。身后的脚步声紧紧跟上来。   穿着蓝色劲装的少年忽然遇到一只毛发油光水亮的红狐狸,眼睛也亮了,当下背着重重的行李就追了上去。   “好漂亮的狐狸!”他一边赞叹,一边紧紧跟了上来。   小狐狸害怕死了,一路跑到寒潭岸边,但仍然还不忘记把之前放这里的青蛙重新抓回来,然后奋身一跃,直接跳进了潭水里。   蓝衣少年后脚刚刚追上来,就看到这只狐狸竟然“跳水自杀”了!顿时也惊动在原地,“别,别啊……”   “扑通”一声,火红的大尾巴在水里一甩,然后就沉了下去。   少年趴在岸上,叹为观止,好贞烈的狐狸,宁愿死也不要落到人的手里。他盯着寒潭许久,希望小狐狸能够突然冒出来,但它就像永远沉在潭底一样,久久都没有再浮出水面。   不会真的死了吧……不对,如果真的死了,狐尸也应该浮出水面才是。少年干脆盘膝坐在地上,凝视着那一簇簇开始绽放的睡莲,这寒潭底下绝对有问题。   他灵机一动,从自己厚重的竹筐里扒拉着,最后在一堆杂七杂八稀奇古怪的工具里摸出一只风水转盘,用手心托着它,开始凝眉算卦。   此处山灵水秀,日月沉潭,乃天地精魂所入之谷,相信若是在月圆之夜,此寒潭正对的高山之上,必定当悬一圆月,东北角再拱一星辰,少年越看越兴奋,这样的龙山凤水之地,若没有大墓修建,算前代风水大师都眼瞎了才行!   他得意地甩了甩长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几日一无所获,竟在今日发现了此处玄妙之机缘。若非那狐狸跳入寒潭不出,他也万万不会对这乍一看毫无特色的地方上心。   少年兴奋地从地上起来,背起竹筐,开始勘测地形,试图寻找古墓入口。   但四周绕了一圈,除了苍天古木还是苍天古木,这墓穴应当盘踞在古木深根之处,若要从地面直接进入,除非掘地三尺,以他一人之力,恐怕挖个几年都挖不到头。他的视线最后落在那寒潭之上,所以那狐狸可是通过此处逃到墓穴中了?   少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竹筐,里面的工具都不适合水下挖掘,看来还得回家一趟,准备准备再来。   一想到要回家,少年就忍不住扶额。   他还不知道,家里已经给他娶了个美娇妻!   ……   步风莺坐在水晶下面,忽然想到小狐狸是怎么出去的问题。她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动静,连忙朝发出动静的地方跑去,却只看到长得错综复杂的树根缠绕在土壁里。等了片刻,那树根中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小狐狸从里面钻了出来,满身的泥土黏在湿漉漉的毛皮上。   小狐狸的眼睛里还有着受惊的惊惶,它放下小山鸡和青蛙,浑身抖了抖,抖去泥土,然后在沁着水珠的石壁上磨蹭。   步风莺呆呆地看着它旁如无人地蹭着石壁,姿势妩媚妖娆,一直把一身的泥土都蹭干净了,才重新叼起山鸡,来到步风莺的脚下,仰头看着她。   这个姿势和眼神似曾相识,大概是又在向自己邀功!   步风莺蹲下来,先摸了摸它的毛,然后一把抱起它。小狐狸又扬了扬头,让她看清楚自己嘴里叼着什么。   “哇,是一只山鸡,这是你抓的?”步风莺很配合地接过了那只鸡。小狐狸眯着眼睛,似乎是在笑。   这真是一只有灵性的狐狸。   小狐狸小心翼翼地把小山鸡叼在了步风莺的手心里,然后自己抓着青蛙跑到了墓穴中,大概是迫不及待要去喂那条小火蛇了。   它竟然这么信任自己,就这么把食物交给自己看管,步风莺不知道它是哪里的自信,要是自己偷偷把它抓的山鸡吃掉怎么办……步风莺竟然被一只小狐狸感动到了。   等小狐狸又急吼吼地跑回来的时候,步风莺才知道自己感动早了。它刚才一定都悬着一颗狐狸心吧,它看到自己的小山鸡还完完整整地躺在地上之后,才恢复平常优雅从容的姿态,守在自己山鸡面前,看了步风莺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它就要开吃了,她要不要来……   步风莺咽了咽口水,她真的对小狐狸捉来的山鸡垂涎了,她坐在小狐狸对面,尝试着伸出了手,小狐狸大概没有料到她真的会坐在自己山鸡旁边,似乎呆立了片刻,狐狸身躯僵硬了一下。   步风莺一手托腮,看着它,“你不舍得啊?”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毛。   小狐狸反应过来后,毛茸茸的爪子一把按住山鸡,那架势好像在说:这是俺狐狸的,俺的!   “扑哧”,步风莺被它这可爱的模样逗笑 ,“好啦,我不跟你抢,你吃,不过,能不能分一条腿给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去扒拉了一下小山鸡的鸡爪。小狐狸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但它很聪明的,不再跟她纠结,低头就开始大快朵颐,吃得一嘴的鸡毛。   反正吃到肚子里就是自己的了。它一定是这么想的。步风莺无奈地看着它大口吃鸡,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来今天又只能吃蘑菇了。   小狐狸到底还小,一顿还吃不了整只山鸡,片刻后,它就吃饱了,倒卧在地上,一副满足的模样。   步风莺已经采了蘑菇,又洗干净了。看到地上还剩下三分之一的山鸡,就捡了起来,然后用山泉水洗干净,扒光了毛,用折下的树根串起来。   小狐狸因为吃饱了,所以没有动,头枕在两只前爪上,趴着看她做这些。   步风莺弄好食材后,蹲下来跟那双湛亮的狐狸眼对上,“我们到里面烤蘑菇和山鸡,好不好?”   妖娆的狐狸眼眨了眨,当然是没有听懂的,但步风莺朝墓穴走去的时候,它就迅速爬起来伸了个优雅的懒腰,然后迈着小短腿跟上了。   有小狐狸在,步风莺就敢一直呆在墓穴里了,她坐在金闪闪的金沙子里,直接用长明灯火烤起了蘑菇和鸡肉,小狐狸就蜷缩在她脚边,眼睛发光地看着架在火上的食物。   那小蛇吃完青蛙之后,也一路游走过来,好奇地看着那火光。   这里暖和,又有金玉养眼,步风莺终于体会到了这个地方的一点好处,肆无忌惮地躺在金玉中,一边等着食物烤熟,一边盯着那高台上的玉棺,一定要上前瞧瞧才行,她已经按耐不住好奇心了。   原本死气沉沉的墓穴中开始弥漫起了浓郁的蘑菇鸡肉香气。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中间出现最大的差错就是你遇到了男主! ☆、寒潭底下的小狼犬(6)   繁华的都城街道上,蓝衣少年背着竹筐穿梭在人群中,他个子高挑,长得英挺俊朗,唇间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走起路来风风火火。   他先去了一家铁匠铺,预订好自己要用的家伙,然后将筐里的东西寄存在铁铺中,两手空空地回到了柳公府。   因为是偷偷溜走的,所以当然不能正大光明地回家,柳宴决定入夜之后再潜入自己的房间,然后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地出现在自己家里。   当然,前提是他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浅眠的步心环听到了推门声和脚步声,她睁开眼睛,自己床头赫然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   隔着床帐,只能看清楚是个男人。她屏息静气,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   但这个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床上还有一个人,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还是家里舒服啊,终于可以睡床了……”他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撩起床帘,然后看也不看地直接仰倒在了床上。   黑灯瞎火里,只听到一声柔柔的闷哼声。   柳宴感觉自己身下有个浑身无骨的软绵绵东西,立刻惊跳起来,他以为是府里养的小猫跑到自己床上了,下意识地就要拎走它,伸手一抓,却抓了满手的水草般的青丝。   又是浅浅的闷哼声,柳宴这次听清楚了,是个女人!   他连忙松开手指,坐在床沿低头看去,月色下自己床上躺着一个肌肤雪白的少女,容颜清丽如一朵百合花。   此刻,她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但远没有自己来得惊骇诧异。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床上?”柳宴反应过来,就是一连串的质问声。   步心环的声音浅淡轻柔,落在溶溶月色之中,就像一片洁白的羽毛飘然落地,“我是紫微侍郎的女儿,也是你新娶的夫人。”   “哈?我什么时候娶妻了?”柳宴感觉天地变色,一朝出走再回来,自己怎么就多了个夫人?   “是你的母亲安排了这门婚事。”她没有多说,是因为她没有力气了。   柳宴扶额,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再去看自己的新夫人,她却已经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只是闭眼而已,她那样子,看上去就像一只跌落凡间的纸鸢,脆弱得一戳可破。   “你好像病得很重。”   步心环没有睡着,她只是没有力气了,所以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依旧闭着眼睛。   她身上有股神奇的气场,竟让他诸多疑问都不敢继续问下去。柳宴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起身,把已经脱下的外衫又穿回去,来到窗底下的小榻,搬走了上面的矮几,然后和衣躺卧下来。   如果她是这个健康活泼的姑娘,他一定会愤怒地叫来自己母亲,然后不承认这个自己不在场的情况下娶过来的新夫人!但她是个病美人,好像对她说一句重话,都会狠狠地欺负到她。   柳宴一开始的愤怒与诧异,在看到她苍白可怜的脸庞后,都被消磨殆尽了。他竟然发不起火来,好像如果对着她生气,自己会显得很过分很冷血……   而自己也确实不能做些什么,把病得快要死掉的夫人赶出去,那真的是太过分了……   几乎一夜未眠,因为她老是在咳嗽,她应该也是一夜未眠。   柳宴挣扎着起来,摸索到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来到床边,她正趴伏在床沿,用丝帕捂着嘴唇低咳,半晌,柳宴看到了那洁白的丝帕上滴落着斑斑血迹。   如果第二天早上,床上躺着一具女尸,他也不会奇怪了。   “你真的病得很重。”柳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又强调了一遍,然后把手中的茶杯递到她嘴边。   步心环微微发愣,最后就着他的手指,把茶杯里的水饮光了。   柳宴坐在她身边,问道:“看过大夫了吗?”   “看过了。”她又躺回去,面容安静,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我记得,你一直很健康的,还经常到我们府里作客。”要不然自己的母亲也不会这么喜欢她。   步心环却没有回答,躺在满床月光里,好像昏睡过去了。   柳宴觉得很头疼。他决定第二天就离家出走,眼不见为净!   ……   食物的香味渐渐萦绕在金玉之上,让眼前这个原本冷冰冰的金玉世界沾染上了尘世间的烟火气息。   小火蛇和小狐狸显然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烤鸡肉,眼睛开始发光了,排排坐在那长明灯前。   步风莺心里其实有点小得意,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把鸡肉烤得这么香,这么恰到好处。色泽金黄,油而不腻,略带点焦香,肉质白皙滑嫩。   她小心翼翼地把山鸡拿下来,看到小狐狸歪着头认真盯着自己,她轻轻地撕下一条鸡肉丝,递给了小狐狸,小狐狸麻溜地一口吞掉。   那小火蛇似乎往前滑了一下,步风莺见它没有一开始的攻击威慑感了,而且既然小狐狸可以用食物换来跟它和平相处,自己应该也可以,所以她也开始投喂小火蛇。   一人一蛇一狐吃起东西来,前所未有的和谐安宁。   “啪嗒”一声,忽然从高台玉棺上传来。步风莺咬着鸡腿,被吓了一跳。   那小火蛇和小狐狸飞快地丢下鸡肉,掠过金玉堆,一爬一跑地朝高台冲了过去,那急吼吼的速度,似乎上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步风莺拿起被火烤得滚烫的树枝,也跟了上去。   第一次踩在这么多金玉之上,竟有着飘飘然的感觉。即使是富贵人家,这些金玉也是摆好,从来不会这样散漫地堆在地上,成为地毯。步风莺越过那些明珠宝玉翡翠,一步步迈上中央高台。   小狐狸和小蛇坐在玉棺周围,姿势端正谨慎。   步风莺来到它们身后,这才看清楚玉棺的模样。用一块完整巨大的玉石雕琢而成,上面依旧是古老复杂的花纹,应该是当时王室的图腾之类的。而在棺盖上缀着七粒流光溢彩的明珠,是失传许久的沧海遗泪。   当然步风莺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又一次被震撼了。   棺材里躺着一个肤色如雪的美少年。   如白云般飘逸柔软的华服覆盖在他的身躯之上,双手交叠着放置在腹部上,而鞋袜也穿得整整齐齐。   步风莺忍不住也坐了下来,这玉棺并不高,也不深,如珍珠蚌壳般浅凹进去,美少年就躺在中央,墨发用一顶淡碧色玉冠束着,额头留着一缕小孩子般的卷发。   他就像刚刚睡着一样鲜活,浓黑长翘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鼻梁高挺,嘴唇嫣红,在如白瓷般的脸庞映衬下,宛如一片嫣红的花瓣轻轻飘落其上,尤其醒目。   在雪白衣领之下,是优雅白净的脖颈,浅红色丝线隐约可见,大概他佩戴着一串项坠之类的饰物。   少年就像被人郑重又小心地保藏在了此处,不容许尘世间的烟火沾染了他,也不允许有人来打扰到他。当初埋葬他的人,一定很珍爱他。   步风莺托着腮帮子,忘记了手里的烤鸡肉。这样一比较,一切都变得太俗气了,连这些金玉也变得俗气起来。   在一片寂静中,小火蛇轻轻滑动起来。它爬到玉棺角落里,在少年如墨的发丝下叼出了一朵深紫色花朵。   步风莺屏住呼吸,那有着浓郁深紫色的花朵竟然是活着的,它就开在玉棺里,碧绿如翡翠的叶子碧莹剔透,根脉间流淌着绯红色的汁液,而花瓣,宛如睡莲花瓣重重叠叠,空气中弥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花香气。   小火蛇嘴里叼着花朵,却没有将它折断,更像是在爱抚花朵。   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过,剧毒之物,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步风莺盯着那朵花,忽然想起了步心环的病。如果把这朵花带回去,它可以治病吗?   不管怎样,这朵花一定不平凡。   但小火蛇一定很钟爱这朵花。步风莺忍住了辣手摧花的冲动。   “嗯……”一句似有若无的叹息声从玉棺里传出来。   步风莺的视线落在那个美少年身上,然后惊恐地发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澄澈干净,如从人迹罕至飞鸟不去的山顶融化出来的雪水,不染一丝灰尘,墨黑的眼眸渐渐地有了鲜活的光彩,最后落在她脸上。   小狐狸已经爬进玉棺里,依赖地蜷缩在他臂弯间。少年雪白如莹的手指慢慢地抬起,抚摸着小狐狸火红的狐毛,就像对待自己的爱宠一样。   他看着呆立不动的少女,轻启红唇,说道:“我饿了。”   声音如六月绵绵细雨滴落青碧莲叶之上,又如腊月屋檐冰棱融化滴落白瓷底下。   步风莺坐在地上,手里还握着吃了一半的烤鸡腿,怔怔地看着他,这个复活的尸体……   少年见她迟迟不动,美丽的眉毛微微皱起,然后抱着小狐狸慵懒地起来,墨发如水逶迤而下,铺了满臂,姿态行云流水,优雅懒散,一手枕在玉棺边沿,一手缓缓地伸出,直接从她手指间拿过了那已经吃了一半的烤鸡腿。   “虽然它烤得这么难看,但应该没有其余好吃的,我就勉为其难地尝一口吧。”他满脸嫌弃,却把她的烤鸡肉吃得一口不剩。   等步风莺回过神来,指间已经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木棒。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男主又美又仙…… ☆、寒潭底下的小狼犬(7)   柳宴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整理好自己要带的工具,背上包裹就要再次离家出走。   一双眼睛正凝视着自己,鬼使神差的,柳宴临走前到床边看了看自己的新夫人。   步心环已经坐了起来,靠着床背,正用梳子慢条斯理地打理着自己已经打结的长发。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看着柳宴,见他全副武装的样子,看来他又要离家出走了。她说道:“我不会告诉他们你回来过的。”   柳宴“嗯”了一声,心想就算你告诉他们也无济于事,那时候他应该又跑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她说完,应该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又低下头一点点地梳头发。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股力量在拉扯着他,不让他就这样掉头离去。步心环奇怪地看着他,“待会侍女就要进来了,你还不走?”   或许是刚刚起床,步心环没有昨夜那般虚弱,稍稍有了一点精神气,所以说话也多了起来。   柳宴又“哦”了一声,抱着自己的包裹,犹豫片刻,然后说道:“我办完事就回来的。”   步心环点点头,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柳宴忽略掉心底莫名其妙的烦躁与不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柳公府的侍女端着热水走在抄手游廊里,柳宴躲在柱子后面,等着她们走过去。   耳畔却听到她们在谈论新来的夫人。   “太可怜了,一个人躺在那里,哪里也不能去,身旁还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至少也应该带个陪嫁丫鬟过来的,她却都打发回去了。”   “府里的人都在笑话她呢……”   “嘘,这种事怎么好拿出来说!”两个侍女窃窃私语,很快就走过去了。   柳宴立在红柱子后面,心想有什么好笑话的,他刚迈出一步,想到她现在的处境,确实够可怜的。这里是柳公府,她一个新夫人,夫君连婚宴都不参加,府里的人看轻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他咬咬牙,没办法,谁让他就是这个夫君呢!原本朝后门走去的脚步一转,又回去了。   步心环洗干净了脸,命侍女们不用在屋子里伺候,自己坐在床榻边上开始看书。她看不了多久,很快就又会睡过去。   她忽然想起今天应该洗头发了,因为身体的缘故,她洗头发并不勤快,怕着凉又添一层病。正要吩咐侍女准备热水去,一个年轻的妇人含笑走进来。   这是柳公府二公子的夫人顾氏,步心环连忙起来,被她一把按了回去,“弟妹不要多礼,我来看看你。”   步心环低头,道了一声谢。   因为柳公夫人偏疼小儿子,对二公子不太喜爱,所以这对夫妇在柳公府里呆着颇有些憋屈,现在看到柳宴时不时离家出走,被母亲宠成这幅德行,现在又娶了个病怏怏的夫人,顾氏就很喜欢天天跑来看热闹了。   步心环何尝不懂,渐渐的也不太想看到她。但她要过来,无人能阻止。   顾氏要拉她去院子里赏花,步心环连忙摇头,“我不能出去吹风……”   拉拉扯扯了好一会儿,顾氏才作罢,又含笑看着她,开始显摆二公子昨日送给她的钗环,又满怀同情地看着她,“三弟就是这样,被宠得无法无天,你也别怪他,就是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要是养了个狐狸精,那就不好了……”   诸如此类,说的都无出一二。步心环听了心中发笑,面上却没有什么,只是拿着手帕低头咳嗽,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大大地满足了顾氏得意洋洋的心。   这让步心环想到自己母亲的陪房周氏。周氏不喜欢自己的吧,甚至是恨。虽然她也不知道周氏的恨来自哪里,但那隐藏起来的阴冷目光,正如此刻顾氏笑脸背后的暗刀,伤到她,她们就高兴了。   “还好,母亲喜欢你,不然这满院子的下人都不服你。”顾氏又说道,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步心环知道她嫉妒婆婆更喜欢自己这个小儿媳,这几天凡是有好的,都先往这个院子里送。这就是她恨自己的缘故吧。   正想着,那侍女进来恭敬地说道:“夫人,热水准备好了,这就端进来?还是……”   步心环刚要说话,顾氏已经先帮她答了,“不必见外,都是一家人,弟妹可是要洗发了?我帮你。”   末了又说道,“昨日我夫君还刚刚帮我洗了呢。”略带得意。   步心环此刻只是万分庆幸她不是柳宴的女人,不然争风吃醋起来,真够呛的。她要炫耀便炫耀吧。   虽然几次三番下来,步心环也被她说得开始惆怅起来。   步心环穿着月白小衫,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窗户底下。她因为久病,身姿袅袅如弱柳扶风,这不是刻意为之出来的,更显得令人怜惜。   顾氏看着她满头青丝垂下,白衣翩翩的模样,不嫉妒是不可能的,这样的女子,男人见了都忍不住上前呵护一番吧,想起自己夫君状似不经意的提起新夫人,那语气竟还有些酸溜溜的,说自己三弟不惜福,娶了这么美的女人,还不懂得疼惜。   顾氏没有那般玲珑精致的容颜与身姿,再看到步心环,嫉妒羡慕有余,又可怜她。   步心环正坐在铜镜前面梳发,因为久卧在床,发丝都已经打结。她垂眸专注地梳着头发,都没有注意到屋子忽然安静下来。   紧接着,一道清润的男人声音响起:“好巧,二嫂,你也在啊。”   顾氏就像见到鬼一样地瞪着忽然出现的柳宴,还好她很快反应过来了,“三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柳宴唇间的笑意不减,走到步心环身边,说道:“昨夜回来的。”然后接过步心环手指间的木梳,温柔地说道,“你力气太小了,我帮你梳。”   顾氏握紧手里的丝帕,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对新夫妇。一夜之间,感情就这么好了?真是不可思议。她盯着步心环沉静清丽的容颜,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柳宴身姿颀长,容貌俊朗,立在自己娇小玲珑的夫人身旁,竟如玉璧一双,熏得人眼睛疼。   顾氏坐不住了,三言两语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里,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等人走了之后,柳宴丢开手里的木梳,直接坐在了梳妆台上,看着依旧一脸平静的步心环,从他突然出现到现在,她好像一点都不诧异。   步心环重新拿起木梳,问道:“你怎么又忽然回来了?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柳宴古怪地看着她,试图在她脸上发现一点高兴的表情,但没有。   她除了是个病美人外,还是个冷美人啊。   柳小公子回府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柳公夫人赶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往日无法无天的小儿子正在给新夫人洗头。   柳宴洗得很认真,手里都是皂角起的白泡沫,步心环满头青丝在他手指间滑过。   柳公夫人命人止步,又悄悄地回去了,眉眼间都是笑意。两个人相处得这么好,真是令她有些喜出望外。   终于洗好了头发,柳宴有些依依不舍地缩回自己的手指,步心环抓起自己的发丝,往日苍白的脸颊上难得浮现了一层红晕。   她轻轻地说道:“谢谢。”   柳宴没有说什么,只是唇间含笑,竟与那木头人上的笑颜一样,略带些讽刺。   步心环便不再说什么,让他拿着干燥的巾帕给自己擦干了满头青丝。   侍女进来帮步心环重新挽发,柳宴就立在窗边看着,他忽然说道:“梳漂亮点,她待会要去见母亲。”   侍女会意,多佩戴了一些钗环,又给她抹上了胭脂,让嘴唇不再那么苍白。   等侍女走之后,柳宴才说道:“等见过母亲之后,我就真的要走了。所以我先带你去见过母亲,让府里的人都看看,你以后在府里也好过一点。”   原来他半途而返的目的在这里。步心环心中还是有些感动的,但她的心因为疾病已经麻木了许久,此刻忽然微微一动,竟感觉有些发疼,所以她就克制了自己,表情平淡如水,好像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觉得怎么样。   柳宴看着她,觉得她这个人真是冷到骨子里了,病人都这样吗……   步心环洗了一次头,就感觉自己用尽了力气,但还要去见柳公夫人,就强打起精神。   柳宴收拾好自己之后,再看她,她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纹丝不动。   他走过去,伸出手,说道:“我们快点去吧。”   “嗯。”步心环低低应了一声,抬头看着他,犹豫片刻,然后说道,“我怕走不动了。”   她刚刚抹上去的胭脂,此刻好像褪尽了颜色,就如一片雪白的花瓣,柳宴怔怔地看着她,不想承认自己被她的美色蛊惑了,但他还是伸出了手,然后一把抱起了她。   “那我抱你过去。”   从此,新夫人不受夫君待见的流言销声匿迹。因为那天很多人都看到了柳小公子抱着自己夫人一路穿花拂柳,去见了柳公夫人。   敬完这迟来的茶水后,他又抱着自己夫人回到了屋子里。那时候,步心环的头枕在他温暖宽厚的肩头,已经昏睡过去,但她的心底始终有一股暖意在缓缓流淌。   虽然,在她苏醒之后,面对的依旧是满室冷清。柳宴又离家出走了。   ……   寒潭底下的墓穴里,步风莺盯着自己手指间变得空荡荡的木棒,终于回过神来。   美少年嫣红的嘴唇吃得油光发亮的,微微翘着,露出餍足的笑容。他抱着小狐狸,长腿一跨,直接从玉棺里走了出来,然后立在高台上,望着这金碧辉煌的墓穴。   就像一个帝王在欣赏自己的万里江山一样。   步风莺依旧坐在地上,望着他修长有力的双腿,矫健劲瘦的腹腰,还有那依旧鲜亮光滑的满头青丝,确定了他确实是一个活人!    ☆、寒潭底下的小狼犬(8)   少年察觉到她若有所思的目光,转过身来看着她,然后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步风莺愣了一下,说道:“淳礼五年。”   他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年号。步风莺猜测他是前朝夏氏王朝的人,即使算上末年,距今也有百年之久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的人?”   少年坐在了她的对面,答道:“我是夏氏王朝第一任国君的皇子,你算算,我算不出来。”   他当然算不出来,如果这三百年间他已经“死”掉的话。   三百年啊,这期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比如他们家的王朝已经不存在,曾经兴盛的王族也覆灭于本朝开国君王的铁蹄冷刀之下。   而本朝开国也已经有百余年了。   “你真的是活人?”步风莺收回思绪,凝视着对面美得不像话的少年。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感伤起来,“看来夏氏王朝已经不在了。”   步风莺还没有告诉他改朝换代的事情,于是略带诧异地看着他。   “你见到本殿,一不下跪二不惊惶,可见我的身份已经不再尊贵,即使是平民也可以与本殿平起平坐。”   步风莺默默地看了看自己和他的坐姿,确实平起平坐了!   夏氏王朝贵贱分明,礼仪严苛,等级不可擅自逾越,而三百年后的如今,虽然贵贱依旧有别,但没有那么泾渭分明,因为平民也可以翻身做贵族,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是两朝间很大的不同。   步风莺点点头,依旧跟他一同坐在高台上,她将一些基本的历史简单地说了一遍,少年听了很是惆怅,倚靠在棺材边上,“我们王朝两百年而亡,真是短命。”   其实也不算短命了。   他坐正了身体,说道:“我叫夏闻羽,闻香识人的闻,羽毛的羽。”   他接受亡国的事实还挺快,直接告诉自己名字,看来也接受了自己不再是皇子的事实。   于是步风莺也说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风莺,起风的风,草长莺飞的莺。”   她将姓氏抹去了,是因为她现在决定不再承认自己是侍郎府的人,从此不再姓步。   夏闻羽这才说明了他的情况,“当年父皇将我入葬,其实我并未死去,只是口含灵药假死,然后准备等待宫廷风波过去,父皇再将我接回来。但没有想到这一躺就是三百年,直到灵药化为乌有,方才苏醒。看来那场宫廷政变,父皇输了,所以没有人来唤醒我。这条火蛇是父皇千辛万苦寻来守护陵墓的,它也一直陪伴着我。”   原来这条蛇不是小火蛇,而是活了三百年的大蛇……   火蛇蜷缩在夏闻羽的脚边,微闭着眼睛,果然是老沉稳重的样子。   夏闻羽说道:“它的牙舌间含有剧毒,你千万不可碰它,至于这只小狐狸……”   小狐狸跳到了他的膝盖上,夏闻羽摩挲着它的后颈,“它是最近自己跑进来的,叼了几只青蛙,火蛇得到好处就消失了敌意,它们竟相处得很好。”   风莺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醒来已经有几天了?”   夏闻羽看着她,露齿一笑,笑得风华绝代,“你掉到寒潭底下前就醒了,是我让小狐狸把你叼回来的。”   “……那天晚上你也……”风莺想起自己以为无人,所以肆无忌惮地脱了衣物烘干……   “你身材不错!”   他果然偷窥了!   风莺的脸迅速涨红,“你不出声,这样不是君子的行为!”   夏闻羽摊手,“那时候我虽然醒了,却因为躺得太久,身体还动弹不了,想提醒你也没有办法,放心,我只看到你的背面,而且因为被长发覆盖,基本什么都没有看到。”   风莺这才缓了一口气,“那你现在为什么能动了?”   夏闻羽扬了扬下巴,指着她那串木棒,“我吃了肉,就有力气了。”   现在事情都解释清楚了。风莺才问起古墓的出口。   夏闻羽说道:“这座墓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里堆满了珠玉,可能是父皇不想便宜了外面的人,就全都堆在这里了。而通道,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在这副玉棺下面。”看到她要去看个究竟,他伸手拦住她,“等等,你不会以为这通道还会在吧。既然父皇失策了,这条生路想必也被毁得彻底,甚至可能设有机关,防止我逃出去。”   唯一的生路通道也不见了。风莺站起来,说道:“我带你到外面看看,或许那边有生路。”   夏闻羽懒洋洋地起来,一边跟上一边说道:“那就是一座山镇压着,除非我们是穿山甲,不然不可能逃出去……”   风莺说道:“那边没有山,是一池寒潭!”   “怎么可能……”   小狐狸跑在了前方,火红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沿着石阶上去,夏闻羽看到了巨大水晶外面流动的潭水,风莺抬起手,指给他看,“上面就是一池寒潭,并不是山脉。”   她忽然想到什么,缓缓地说道:“或许此处在三百年间发生过地震,可能还不止一次,日久天长,山脉塌陷,逐渐变成了一方寒潭。”   夏闻羽眼见为实,感叹道:“所谓沧海桑田,想不到有生之年能够亲眼见到。”   那是因为你的有生实在太漫长了。   小狐狸蹲在两个人之间,好奇地看着他们谈话。   风莺蹲下来,一把抱起它,“我刚才看到它从树根丛里钻出来,浑身湿透,看来是从寒潭底下进来的,或许我们也可以通过这条路爬出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领着夏闻羽走到树根丛那边。   夏闻羽看了看那狗洞一样的路,青筋微跳,难道要让他爬出去?“不行,这条路太狭窄,不适合我们走。”   “但可以挖得更宽啊。”   夏闻羽皱起秀气的眉毛,“没有工具。”   风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家伙是个五谷不分、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哥儿。   所以默默地把“可以用手挖啊”吞了回去。   夏闻羽已经被石壁上沁出的水珠吸引。他走过去,手指一抹,然后放入嘴里,尝到这水清甜可口之后,又入了墓穴中。   片刻后,他手里拿着两盏琉璃酒杯,搁在了石壁下面。那水珠从石壁沁出,然后一滴一滴地落在杯盏中。   风莺采了几朵蘑菇过来,还没有站稳,夏闻羽已经吩咐道:“应该在底下搁一个大点的容器,蓄一小池的水,方便沐浴。”   他闻到了自己身上都是松香气味,这一袭白如软云的锦衣是金丝织成,又加以炼化,所以百年不朽,只是长久穿在身上,难免会有气味。   他嫌弃地放下衣袖,立在石壁旁边,理所当然的样子。   风莺忍不住扶额,“你想一直待在这里?我以为明天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你想得太简单,可能还要等上十天半月,如果真的没有其它路可以走,我会考虑这条狐狸路的。”夏闻羽勉为其难地说道。   风莺决定不理他了,因为两个人明显无法谈妥。   夏闻羽见她不动,没有要去拿大容器的打算,下意识地就想吩咐过去,随即想到如今的处境,叹了一口气,自己起身去墓穴里翻找东西了。   这墓穴中真是什么宝贝都有,片刻后,夏闻羽拿着很多金盏银碗过来,堆在风莺的面前,“以后你负责烧饭给我吃。”   风莺先细细地欣赏了一下这些金器皿,然后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吃完饭后,你来收拾?”   “……”夏闻羽顿住了,“我是皇子……”有气无力,明显底气不足。   “现在不是了。”风莺淡然说道。   夏闻羽不得不妥协。   在夏闻羽自己去找可以做水池的容器之后,风莺来到那树根杂生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条小狐狸踩出来的小路。   小狐狸跟在她脚边,似乎看懂了她的意思,连忙钻了进去,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很快就看不到它的身影了。   小狐狸不太敢再跑到水潭上面了,所以又原路返回,一路爬回来。风莺算了算时间,这条路应该不太长,小狐狸钻出来了,浑身抖了抖,把泥土弹开。   一直呆在这里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因为蘑菇就那么一片,如果吃光的话,再等它重新长出来,他们肯定等不了。而只依靠小狐狸觅食,明显不够他们吃。   所以尽快从古墓里逃出去才是王道。   风莺咬了咬牙,决定试一试狐狸路。   小狐狸甩着尾巴,一直在旁边跳来跳去,最后在看到她趴下来准备爬到树根洞里去的时候,安静了下来,然后它蹲坐在洞口,帮她守住,一副忠心耿耿狐狸脸。   风莺往里爬了几步,发现这条路果然狭窄得很,光靠蛮力压根爬不进去,只能一点点挖宽才能继续往里面爬,而且越往深处,光线就越昏暗,最后风莺决定往后面撤退。   她爬挪了一会儿,自己的脚踝忽然被一双凉凉的手环住了!    ☆、寒潭底下的小狼犬(9)   然后就是一股大力,直接把她从树洞里拽了出来。   小狐狸在吱吱乱叫。   风莺转回头,看到夏闻羽正一手拎着狐狸,一手拽着她的脚踝,见她无事,才松开手去扶她,“我以为你被什么东西拽到里面去了……”   “……”风莺忍不住扶额,“下次你看清楚了再拽!”   她从地上站起来,衣裙灰扑扑的,发间也都是泥尘,夏闻羽看着她这副模样,说道:“所以我说这条狐狸路不行吧,你还非要去试。”   风莺走到石壁前洗手,“我们得尽快出去,这里食物不够。”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有小狐狸……”夏闻羽举起了小狐狸的爪子,然后又从袖间摸出一只金丝袋子,“你瞧这些是什么。”   风莺接过来一看,竟然是种子。   夏闻羽说道:“这些种子种下之后,半个月就会发芽,两个月内肯定成熟了。”   “……”他还真的打算就在这里过起了日子吗?风莺怀疑地看着他,“你不想出去了?”   “这里是我的家啊,我出去干嘛,外面的宫城又不是我家了。”夏闻羽理所当然地说道。   所以两个人根本不在一条线上,风莺把种子还给他,“算我没说,我去挖路了,你随便。”   夏闻羽怔怔地看着手心里的种子,“你不种,那就没有人种了。我不会。”   五谷不分的家伙,风莺摇头叹气,“拜托,植物的生长需要阳光和雨露,这里昏昏暗暗的,谁愿意生长出来?也就蘑菇和苔藓愿意了。”   “那好麻烦啊。”夏闻羽叹了一口气,只好把种子收了回来。   接下来几天,他们就靠蘑菇和狐狸抓回来的青蛙之类的小动物生存。风莺一直在挖那条狐狸路,而夏闻羽则在折腾如何改善墓穴起居生活。   他竟然将那些珠玉都抱了出来,然后堆成了一方浅池,里面铺上了光滑夺目的琉璃石,从石壁上沁出来的水珠坠落在底下的琉璃池中,一天一夜之后,竟汇聚起了一寸来深的水池。   夏闻羽指着这个琉璃池说道:“等再过几天,就可以进去洗澡了。”   他又从棺材里找出了好几套华丽的衣物,这是随他入葬所用的衣冠冢,此刻全都被他搜罗了出来,“这些衣物全由金丝织成,千年不会腐朽,现在算是派上用场了。”   步风莺默默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污泥满襟的罗裳,夏闻羽挑了几件塞到她怀里,“你也别只穿身上这套了,都发臭了,小心长虱子!”   于是两个人身着金缕玉衣,用着金银器皿,养着两只宠物,在墓穴里过了几天啼笑皆非的日子。   夏闻羽果然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花样百出,把日子过得奢华享受,唯一不好的就是食物有些清汤寡水,要忍受饥饿之苦。   终于有一天,他也受不了了,看着风莺手里的蘑菇,“我现在看到它就想吐。”   “嗯……其实昨晚我们煮的那锅汤里除了蘑菇,还有一些别的……”风莺决定还是告诉他,“我在挖路的时候,顺便捉了几条蚯蚓……”   夏闻羽惊恐地看着她,“所以……”   “这些小蚯蚓现在在我们肚子里了。”风莺灿然一笑,看着夏闻羽捧着肚子弯腰呕吐。   “再这样下去,我们连蘑菇都没得吃了,必须找到逃出去的路,知道吗?”风莺恨不得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摇醒,这样他就会来一起挖路了。   夏闻羽又强忍了几天,最后终于妥协了。因为他这个金窝除了金玉还是金玉,其它就没有什么了。   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啊,他除了钱之外,真正的一无所有!   夏闻羽将一些金器放入火里融烧,然后熔铸出了两把金光闪闪的铲子。   当他拿着铲子过来的时候,风莺诧异,“原来你会熔铸……”   然后反应过来,气愤地说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我用树枝辛辛苦苦地挖了这么多天?!你会做铲子,为什么不早点说?!”   夏闻羽按住她的肩头,说道:“淡定,一个皇子会铁匠的手艺,总归不是光彩的事情。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会露这一手。”   风莺再度忍不住扶额,“我觉得有一天我早晚会被你气死。出去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你忍心抛下无家可归的我吗?”夏闻羽眨眨眼睛,然后又大手一挥,指着那些金玉,“你要是带上我,这些都是你的了。出去之后,保管你吃香喝辣的。”   一个栗子敲在他头上,少女的声音清脆无奈,“大少爷,先挖路吧!”   两个人拿着金光闪闪的金铲子,开始了挖路之旅。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挖金矿的?哎,明明身后就是一座金矿。出去之后,一定要留一条后路,把金玉都带出去,然后在闹市买一座豪宅,做做生意,当个富商也不错,你说对不对?”   夏闻羽一边铲土,一边唠唠叨叨不停。   风莺埋头苦干,不理他这些话,因为出去之后他要准备干什么,跟自己没有关系。   不过想到出去之后,她说道:“你要把玉棺里的那朵花带走吗?”   “带走它干嘛,它又没有用,这是火蛇养的,它要叼走就叼走,不要,就让它继续长在那里。”夏闻羽没有把那朵花放在心里。   风莺心里不禁一喜,问道:“那送给我,好不好?”   “你要一朵花做什么?”   风莺说道:“我有个朋友生了很重的病,我想这朵花可能可以救人。”   “原来如此,这花确实可以入药,至于能不能妙手回春,那就不清楚了。你要就拿走吧。”夏闻羽很大方地说道。   风莺第一次由衷地夸他,“你真是太好了,我先在这里谢谢你。要是我的朋友好了,我让她邀请你去作客,好不好?你不是要做生意吗,在京都多认识一些人也挺好的。”   “不错嘛,你也会替我着想啊。”夏闻羽扬起了笑容,然后忽然凑近了她,低声说道,“你老实说,是不是仰慕上我了?”   他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畔,风莺侧过头,就看到他俊秀如玉的脸庞近在咫尺,乌黑的眼眸专注地看着自己,她移开视线,语气淡淡地说道:“谁会仰慕一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人,又不能养家,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你看我这座金玉窝,算是富可敌国了吧。”   风莺笑了笑,“这些也是你老爹给的,你说说,里面哪一件是你亲手得来的?”   “……”夏闻羽还真的被问倒了,半晌,才有些不甘心地说道,“那以后我会赚很多钱的,养一个家绰绰有余,不至于一无是处吧。”   “那你要赚多少钱,跟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风莺不以为意,又继续低头挖路。   夏闻羽神情好像有些郁闷,站在原地片刻,忽然又问道:“那你出去以后做什么?你家里人对你那么坏,把你沉潭,你总不会还要回去吧。”   “我先不回去,我要打听清楚情况再回去。”风莺没有正面回答,然后抿唇,继续说道,“快点挖吧,这些事情等出去以后再说。”   夏闻羽抬起头,又说道:“你说,我们这样挖,上面会不会塌下来?”   风莺决定今天一整天都不跟他说话了!   但她很快食言了,因为夏闻羽乌鸦嘴说中了!   树根丛里忽然一阵剧烈的颤动,夏闻羽连忙抓紧了她的手,“你看吧,真的塌了……”   又一个栗子敲在他头上,风莺拽着他的手往后面跑,“还说什么废话,想被压死吗……”   两人一同跑到了起点,那树根还在剧烈晃动。夏闻羽抬头看了看那水晶,“要是它也……”   一只纤纤玉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巴,风莺气得脸颊涨红,“你再乌鸦嘴试试看?”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满鼻子的泥土味,只是怎么还这么香呢……   风莺一声唤住要冲上去的小狐狸,“小狐,回来!”   被松开嘴巴的夏闻羽连忙将手指放入嘴里,发出一声悠扬的口哨声,在墓穴里睡觉的火蛇飞快地跑了过来,“让小蛇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故意学她叫小狐狸的叫法,眼睛里有促狭的笑意。   但风莺已经无暇计较这些,火蛇飞快地游进了狐狸路中,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就是一个少年清润的叫声,“啊!”   风莺和夏闻羽面面相觑之中,莫非这条狐狸路对面也有人在挖路?是谁来盗墓了?   夏闻羽让她站在自己身后,然后往前蹲下,往路深处看了看。   那小狐狸似乎感应到什么,也飞快地钻了进去,片刻后,里面传来狐狸吱吱乱叫声,紧接着又是少年“啊”的一声,这一声饱含痛楚与凄惨。   小狐狸叫得更加大声了,总之里面一团混乱,夏闻羽握着金铲子直接匍匐了进去。   片刻后,夏闻羽拖出来了一个蓝衣少年,他身上都是狐狸火红的毛。   火蛇吐着森森红信子,也缓缓地爬了出来,蛇眼冰冷地盯着那个少年。   风莺往前一看,蓝衣少年躺在夏闻羽的臂弯间,面容苍白,已经昏迷。   “他被小蛇咬了一口,你看他这些工具,是个盗墓贼。”夏闻羽将他直接放在地上。   风莺又细看了一眼,这个人自己好像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等柳宴小公子苏醒,看到这两人,说道:呃,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夏闻羽一脸蒙圈:我不是你夫人。 来不及回答的风莺:噗…… 我本来想写个高冷仙气飘飘的男主,但他就是有本事一章变话唠╮(╯▽╰)╭ ☆、寒潭底下的小狼犬(10)   夏闻羽扯了一片玉棺里的花瓣,喂入蓝衣少年的嘴里。   风莺心情复杂地坐在边上,她认出来了这个人是柳宴,想不通堂堂柳公府的公子为何要来这荒山野岭的地方盗墓。   而柳宴躺在铺着金沙子的地上,人已经苏醒,他闭着眼睛先不做声。方才挖到一半,忽然听到对面也有挖土的声音,他已经有所戒备。结果游进来一条毒蛇,还好他眼疾手快,把它攥在了自己手指间,正要询问对面是否有人,紧接着又冲进来一条狐狸,他眼睛一亮,这不是自己之前在岸边追过的小狐狸,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手里还攥着火蛇。   火蛇见他要向小狐狸下手,顿时奋起,趁他忙于对付狐狸,就在他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然后柳宴惨痛一叫,再苏醒就躺在了墓穴里。   身旁有两个人在说话。   “他会不会死了?”是一道清甜的少女嗓音。   然后是男的在说话:“如果救不活,刚好有新的食物,我不想再吃蘑菇了!”   “……”   柳宴连忙翻身坐起来,“我还活着。”再看这两个人,少年俊美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而少女……   怎么越看越眼熟……   风莺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知道他也认出了自己,但她现在不知道京都的情况,所以决定不用侍郎千金的身份与他相认,若他问起,便说世上也有一模一样的人好了。于是她收敛好神情,一副漠然的样子。   假装不认识他。   柳宴心中也是百转千回,自己病怏怏得像一朵花的夫人怎么面色红润地坐在了墓穴里?见她神情淡漠,心想她的病莫非是假装出来的?其实跟自己一样,是个热衷盗墓的?她不认自己,大概也有她的苦衷,他也不能冒然说出自己的身份,于是便也假装不认识她,用了自己行走江湖的名号,“在下王公子,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王公子?怎么这么耳熟,风莺很快想到了步心环常看的那些市井话本,那书中的王公子,竟然是柳宴吗?!他真的是个盗墓的,难怪他那么热衷偃甲术,还做了个惟妙惟肖的木头人。   正胡思乱想着,身旁的夏闻羽已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在下夏王子。”   “噗……”风莺忍不住喷了。   柳宴却没有在意,笑眯眯地说道:“夏王子,幸会,幸会。”然后看向风莺,无比自然地问道,“不知这位姑娘……”   风莺见他也不打算亮明身份,很快就想通了,一个世家子出来盗墓确实不能到处宣扬身份。她敛了笑意,说道:“我叫风莺,起风的风,草长莺飞的莺。”   柳宴笑意浓浓地看着她,连名字都另取了啊,果然与自己是同好,于是更加有兴趣地问道:“姑娘也喜欢寻墓?”   寻墓?这是对盗墓的雅称吗?风莺连忙摇摇头,“我不喜欢。”   但是柳宴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显然没有认为她说的是真的,风莺暗想:这家伙一定认出了自己,所以才这样看着自己。不管如何,她都不能暴露出侍郎千金的身份,不然会给侍郎府带来麻烦。   于是她指着旁边脸色好像不太对的夏闻羽,说道:“他的名字叫夏闻羽,闻香识人的闻,羽毛的羽。”   柳宴赞道:“真是好名字,竟与这墓主人同名了。”   随即意识到什么,柳宴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脸色雪白,同时一把拉起了风莺的手,风莺不明就以,跟着他站了起来。   夏闻羽也一脸茫然。   “他……他是粽子?!”   风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夏闻羽,“粽子精?不像啊……要是的话,早就被我吃了吧……”   “……”柳宴这回是真的相信她不喜欢盗墓了,他扶额,“就是僵尸。”   夏闻羽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哪里像僵尸了?嗯?你说说看。”   他依旧坐在地上,姿势悠然慵懒,广袖飘飘,在这金玉堆里竟还能够有一股仙气的感觉。   风莺拉住柳宴就要上前贴符的手,“他是人,不是僵尸。我跟你解释一下。”然后简单地把夏闻羽的经历说了一遍。   柳宴这才又重新坐回地上。   夏闻羽忽然双手环胸,盯着面前变成并排坐的两个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最后明白了,他伸出手,说道:“风莺,我们俩才是一伙的,你坐过来,这家伙是好是坏,还不一定。”   这两个人里,夏闻羽确实比较熟,风莺就准备换位置,手却被人一把抓住了,她诧异地看向柳宴。   柳宴则瞪着她,那样子真有夫君捉妻子的感觉。   风莺感觉莫名其妙,“你怎么可以随便抓女孩子的手?”然后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把自己的手缩了回来。   夏闻羽感觉很欣慰。   柳宴则要吐血了,你要假装身份就假装呗,他理解,可你不能转头就不认自己这个夫君啊!我临走前还给你洗头发,还抱你走了一路,这么几天你就忘光了???   柳宴一双桃花眼里满满的都是暗示,但风莺是真的不知道,觉得他好莫名其妙,仔细想了想,除了十岁那年到柳公府作客与他见过面,两人几乎就没有打过交道了,那次莲湖见面,他本人都没有出现,所以这是哪一出呢?   风莺很自然地坐在了夏闻羽身边,眼神不解。   柳宴站起来,气得走了几圈。   “别理他,风莺,我们去看看那条狐狸路怎么样了。”夏闻羽看了一眼她那双十指纤纤的手,心想自己都没有抓过呢,竟然就被这个刚来的家伙摸去了,试图很自然地伸手,风莺已经一把抱起小狐狸,说道:“好,我们把小狐狸也抱走。”   她怕柳宴把狐狸抱走了,单独留它在这里不放心。   夏闻羽面色淡定内心遗憾,然后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地缩回手,起身跟她一同走到石阶那边。   柳宴在后面大叫:“喂,你们太过分了,怎么能把我跟它单独留下来!”   小火蛇盘踞在金灯盏上,眼神冰冷,嘶嘶地吐着红信子。   趁着柳宴不在,夏闻羽假装严肃地跟她说道:“这个人来历不明,你最好不要跟他单独在一起。刚见面就对你动手动脚的,很危险。”   风莺下意识地说道:“他不会的……”在夏闻羽看过来之前,她连忙解释道,“我觉得他不会,你别太担心。”   “你最好多长点心眼,这天下的男人可都不是像我这样能够坐怀不乱的……”   每次当夏闻羽用他那清润如雨滴的声音说出这种自恋的话的时候,风莺都觉得有些暴殄天物啊。   来到那条狐狸路前,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柳宴在后面追上来,看到彻底垮塌的出路,却没有太过惊讶,“你们之前盲目地挖路,都没有注意维护两边的泥块,这路一震,垮塌了很正常。”   “为什么不说是你手里那家伙的缘由?”夏闻羽看了一眼柳宴手中长相怪异的大家伙。   这是一个专门铲路挖坑的铁具,奇形怪状,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柳宴挥了挥自己手里的家伙,说道:“这可是好宝贝,能不能开出一条路,就全靠它了!”   风莺想起那些话本里的描述,传闻王公子虽然喜欢进入墓穴,但他与一般盗墓贼不同,他一不惊扰墓主人二不窃取墓穴财宝,只是逛一圈,观测地形,记录古墓风水之理,出来之后便有新的器具流行开来,这些用铁或用木制作出来的工具大有实用,深受底层劳众的欢迎。   所以这位王公子竟没有被视为窃贼而人人喊打,而是当作最不正经的君子,受女孩子喜爱。   那话本也将王公子写得又帅又温柔,简直是世间无双的璧人一个。   于是她说道:“那你这个家伙,能够把堵住的路挖开吗?”   柳宴笑眯眯地看着她,“还是你懂事,我这个家伙就是专门开路的,要不是遇上我,你们俩在这里可就真完蛋了……”   他说完,脸色忽然一变,古怪地盯着风莺,“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条路如此狭窄,而且深藏潭底,她双手空空,如何进来?   风莺说道:“我不小心掉入寒潭,是小狐狸把我叼进来的……”   她说完后,也呆住了。   夏闻羽在旁边诧异地看着脸色忽变的她,“你想到什么了?”   风莺的表情很惊恐,“这条狐狸路,狭窄得容不下一个人,所以小狐狸把我拖回来,明显不是从这条路走的!”   这个问题,她竟然现在才意识到!风莺抱着头开始乱转。   柳宴凝视着她,却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这个少女真的是自己那个冷冷的新夫人吗……   一个人可以装病,脸色和唇色却很难装苍白,还有说话语气和调子,宅子里的夫人说话轻柔,如初春花瓣落地,犹带点冷意。看人的眼神也带着淡漠,似乎将人世间的悲愁哀怨都看透了。   而眼前的少女活泼开朗,说话宛如夏风吹檐下铁铃铛,清脆甜蜜,若非一张脸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完全两个人啊……   难道是自己弄错了?没有听说侍郎府里有双生姐妹啊,这个叫风莺的女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柳宴直勾勾地看着风莺,越想越觉得她不是自己宅子里的夫人,目光也越来越幽深莫测……   夏闻羽双手环胸,视线落在柳宴身上,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小子,你刚来,就觊觎上我的人了?这里可还是自己的老窝。   风莺完全不知道,夏闻羽将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人视为自己所有物了,就像雏鸟情结一样,加上这几天的相处,夏闻羽越看越觉得适合养家里。   夏闻羽伸手,让风莺不再拍自己脑袋,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好了,别拍疼了自己。”   是时候宣告自己的主权了!夏闻羽这样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男主的感情发展得好快啊……我自己都措手不及,夏闻羽你这样迫不及待真的好吗,真正的情敌还没见着,小心吓跑小姑娘哦→_→ ☆、寒潭底下的小狼犬(11)   风莺抱起小狐狸,举起它的爪子,“小狐,你快说你是怎么救回我的?”   小狐狸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没有听懂。   柳宴看向夏闻羽,“你是这个墓主人,应该知道更多。”   夏闻羽仰头望着那玲珑剔透的水晶,回想起那个年代,“这里以前是一座山,并没有这池寒潭。大概当年风水师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况,所以在此处横亘了一方水晶,挡住水流,照此看来,这里应该没有其余通道了,除非是长年累月的地震雨淋,冲刷出了一条路。”   柳宴点点头,“这里确实没有人挖出来的路,但古墓中一定还有其余通道。既然你是被你父皇安置此处,想必他也告诉了你逃生之路。”   “确实,它在玉棺底下,但想来已经被堵住。”   柳宴举起手里的铁具,“有这家伙在,再死的路也能再度挖出来。”   三个人一同再次进入墓穴之中。   柳宴走到一半,忽然不动了,呆呆地立在原地。   风莺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这里的珠玉都是真的。”他巡视了一周,又蹲下抓起一把金沙,忍不住感叹道,“连金子都拿来铺路了,你们夏朝果然穷奢极欲,豪气得很。”   夏闻羽微扬下巴,“怎么,有问题?嗯?”   柳宴松开沙子,金沙从他指间金光闪闪地流走,然后站起来说道:“幸好我不是真的盗墓的,不然这古墓难保周全。”   “你若宣扬出去,古墓失窃,事情倒小,只是这里的财宝不计其数,到时引来穷凶极恶之人,甚至惊动朝廷,扰了一片安宁,你罪过倒是大了。”夏闻羽看了柳宴一眼,“不过我倒是可以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在下实乃君子,不假。”柳宴弹走了指尖残余的金沙粒。   一路走到玉棺上,玉棺上雕缀的沧海遗泪散发着幽幽光芒。   “这朵花……”柳宴眼睛微微发亮,“这里竟然会有这朵花。若是医者看到了,简直要欣喜若狂。”   风莺忍不住问道:“这花真的能够治病?”   “当然,它与毒蛇为伴,生长在干净无尘的地方,但这大千世界,真正无尘的地方何其少,所以越发显得弥足珍贵,若是入药,据说有奇效。”柳宴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挽起袖子,就要去采摘,“它生在此处,毫无用处,实在浪费,不如让我带回去救人。”   “等等……”风莺一把拦住他,“这花我已经先要了,我也要拿它救人,你不能把它带走。”   夏闻羽在一旁说道:“看来这花还挺抢手,不过风莺说要了,自然就是她的了。王公子,你还是不要夺人所好了。”   柳宴思忖了一下,说道:“既然有奇效,想来不一定要整株花,我只摘几许花瓣,如何?”   “王公子似乎确实救人心切,那便依你吧。”   柳宴摘了几片花瓣,小心翼翼地用丝帕裹住,然后放入了怀里。   夏闻羽摩挲着玉棺上的沧海遗泪,轻微的咔嚓一声,玉棺下缓缓露出一条通道,只是在入口就被石块严严实实堵住了。   “底下的通道已经被炸塌,要挖开,或许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柳宴走近细细看了一遍,“虽然有难度,但这确实是一条逃生之路,我们要立刻就开始动手挖路,不然时间拖延下去,食物不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有道理。”风莺立刻附和道,因为此处实在太过昏暗,待久了总免不了一股闷闷的压抑。总是外面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的来得舒展人心。   狐狸路毁塌之后,小狐狸就不能再出去觅食,蜷缩在灯盏下,神情怏怏的。   风莺又煮了一锅蘑菇汤,抓了几条蚯蚓喂火蛇,现在多了个柳宴,越发捉襟见肘。她吃了几口,就不再吃了。   夏闻羽也不太想吃,但饥.饿.难.耐,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自己那份。柳宴则是第一次吃,哗啦哗啦地全都扒光了,咂咂嘴巴还有些意犹未尽。   风莺见他没有吃饱,连忙把金盏推到他面前,“王公子,这还有,你多吃一点。”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指却按在了金盏上,夏闻羽从容地说道:“食物就这么一点,你分出去,自己还能吃多少?”   柳宴见状,便说自己吃饱了。   风莺还要说些什么,夏闻羽却直接把金盏递到了她手心里,“你先把自己喂饱吧。”   既然都这样说了,柳宴肯定不会要了。   风莺叹了一口气。   夏闻羽也终于意识到食物短缺的严重性,一改之前的懒散,开始和柳宴一同连夜挖路。风莺支撑了半宿,最后熬不住,依言睡了一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到有只冰冰凉凉的手在摸自己的脸颊,她浑身一抖,翻身坐起来,却看到夏闻羽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你终于醒了,怎么唤你都不行,我们把路挖开了,你快过来看。”   风莺连忙跟着他一同下了玉棺的通道,竟然这么快,真的通了,眼前就是一条狭窄的洞口,隐约可以看到光亮透进来。   “我们出去吧。”夏闻羽背着一个大包袱,看来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不用想也知道,那大包袱里装着古墓里最值钱的东西。   风莺没有什么东西好准备的,就这样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跟他们一同爬出了古墓。   阳光猛地照进眼睛里,风莺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终于逃离古墓了!   顿时心底涌出一股狂喜,恨不得在青山绿水间跑上几圈。   夏闻羽再看外面的景色,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沉睡太久,一朝醒来,还不是很能适应。   他们适应了片刻,然后用石块堵住出口,又用枯枝烂叶铺上,直到从外面看上去无两样。   柳宴将自己的家伙全都装在竹筐里,然后背在后背。他说道:“这是我从墓中逃离出来最快的一次了。当然,这也是因为第一次遇到墓主人。真是奇妙,我到现在还不能接受你的身份。”他看向夏闻羽。   夏闻羽又恢复了以往懒散的模样,他打了个哈欠,说道:“有什么奇怪的,我就是睡的时间长了点而已,跟你们没区别。”   “王公子,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风莺看向柳宴。   柳宴整了整自己的竹筐,说道:“我要回家一趟,拿花去救人。”   小火蛇叼着那朵花出来了,风莺蹲下来,把整支花株放入手心,虽然很想让他帮忙带回到侍郎府,但若是自己主动说出口,岂不是暴露了自己身份,所以看来只能自己亲手带回去。   柳宴问道:“那你们呢?以后我若是要来找你们,可以到哪里去寻你们?”   这个问题倒是问倒了他们。夏闻羽似乎叹了一口气,因为他出来后,就发现自己没有家了。但是也好办,他看向风莺,“你准备做什么?”   “我打算去乡下走走。”   “乡下这么多,你要去哪一个?”   “就是随便走走,云游四海,到处都可以去。”风莺打算隐瞒自己要回京都的事实。   柳宴若有所思地看着风莺,忽然说道:“风莺姑娘,在下有话想要单独跟你说,不知道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风莺没有拒绝,两个人在夏闻羽阴凉凉目光的注视下,走到一株大槐树旁边。   阳光透过树枝,在草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柳宴俊朗的脸庞上也映照着斑驳树影,他看着风莺,语气郑重地问道:“不知道风莺姑娘与紫微侍郎府之间可有关系?”   风莺心里一跳,他果然认出了自己,还好有所准备,她摇摇头,“王公子为何如此询问?”   “没有任何关系吗……其实事情也简单,侍郎府有位千金,长得花容月貌,竟与你一模一样。”柳宴始终注视着她。   风莺神情诧异,说道:“竟有这等巧合的事情,以后若有机会,倒是要见一见。”   柳宴不方便将自己身份透露出来,见她当真不知晓,也就作罢,同时也确定了她确实不是自己夫人。   “那无事了,我家中尚有病人,所以风莺姑娘,有缘再相见了。”柳宴说完,看向那边的夏闻羽,“夏公子就有劳你代为转达告别了。”   风莺点点头,目送他一路下山。   他倒是跟话本里所说一样,盗墓并不取财。风莺对他的观感一下子好多了。   “人已经走远,你还在瞧什么?若是喜欢,为何不与他一同回去?”耳畔传来冰棱融化滴落般的声音,风莺猛地转过头,长长的头发被山风吹拂而起,清丽的脸庞在阳光映照下白皙分明,墓穴里光线昏暗,他也没有仔细看她的容颜,乍然在阳光下看清楚少女的容颜,他竟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手指曲起,忽然很想帮她拂去耳畔的发丝。   风莺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语气倒是有些怅然若失,“可惜不能一同回去。”   夏闻羽瞪着她,“你还真的想跟那个王公子一起走?”   风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要去哪里,好像与你没有什么关系吧?我之前已经说过,出来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现在夏公子之后要去哪里,也跟我没有关系了,若是有缘,我们还可以再见,总之,非常感谢你让小狐狸救了我。”   她抱起小狐狸,露出笑颜,“小狐,我要走了,以后再见啦。”说完,她把小狐狸还给夏闻羽,“你要照顾好它,好不好?”   夏闻羽不接过来,淡淡地说道:“你抱着也一样。”   “你要把小狐送给我?!太好了!真是太谢谢你了!”风莺没想到他这么大方,又送花又送狐狸的,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送给他,她摸了摸衣裳,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好送他的,“下次吧,等下次我遇到你,我再送你喜欢的。”   夏闻羽扬唇一笑,“谁说要把小狐送给你了。你之前不是说,我去哪里,跟你也没有关系。那我要去的地方呢,就是你要去的。”   风莺回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这家伙黏上自己了!   “不行不行,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呀……”她说到一半忽然惊叫一声,因为夏闻羽直接伸手,将她发髻间的翡翠簪子拿走了,他将它放在指间把玩,说道:“不用下次,送这个给我,如何?”   风莺一看,变了脸色,“不行!这是我喜欢的人送我的!”    ☆、京都里的巧遇(1)   夏闻羽深呼了一口气,再看向风莺,脸上已经浮现笑意,“你还有喜欢的人啊,他长什么样的?能带我去见见吗?”   风莺只觉得奇怪,自己喜欢的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又想到他之前的话:自己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心想完蛋了,自己真的要被这个三百年前的古人缠上了。   风莺立刻反思自己,除了给他煮过几锅蘑菇汤之外,其余的就没有做什么了啊,言语上虽然没有京都小姐们那般客气知礼,但也没有过分亲昵吧……她觉得自己做得妥当之后,才说道:“夏公子,我真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应该不方便带着你。以后若是有缘,想来我们还会再见的。”   夏闻羽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凝视着她,在她觉得毛骨悚然的时候,才悠悠然地说道:“到底是年代不同了,现在的女孩子可不比当初淳朴可爱了,哎,果真是世风日下。”   “……好端端的,怎么就骂起现在的女孩子了?难道只有你们那时候的女孩子才是好的?”风莺想了想,三百年前的女孩子,和现在的女孩子,嗯,应该区别不大才是。   夏闻羽又说道:“之前在古墓里,我们相处得都好好的,我原以为是你秉性善良,这会儿出来了,你却转身不肯管我,要走了,果然那是你假装的么,不得与我周旋,你若不喜欢我这个人,大可一开始便说清楚,如今我已将你认为朋友,你却翻脸不认人了,岂不是太不淳朴可爱了……”   “……”风莺觉得他说得好像哪里不对,但自己实在口拙,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再看他懊恼伤心的样子,那弧形美好的红唇正微微抿着,乌黑眼眸透着几分楚楚可怜的神色,倒真的像是自己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风莺咬咬牙,“那你要跟着我,也行!”   夏闻羽扬唇一笑,宛如冰雪融化在三月青草地里,春风拂面花开四海,他抬手,白皙如玉的手指夹着那支之前被自己摘下的玉簪,然后重新给她挽了回去。   “那我们走吧,我许久不曾看过京都,也不知道三百后的它如今如何了。”   风莺晕乎乎地抱着小狐狸,往山下的方向走去,走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走在前头的夏闻羽,夏闻羽广袖飘飘,走在青山绿水之间,真像是从天上坠落人间的神祗。   “你如何知道我要回京都?”风莺走在他身边,问道。   夏闻羽的视线轻轻从那支翡翠簪子扫过,“我自小出生锦绣堆里,所用之物皆是极其讲究的,是好是坏,一看便知。你这支簪子上缀着的翡翠琉璃剔透,碧莹如玉,恐怕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你那喜欢的人想必也是贵人世家出身,对不对?”   风莺唯有点头,“算是吧。”   “你也不必遮掩,不妨全都告诉我,我也好给你出谋划策。既然这簪子瞒不过我,我自然也瞧出了你身上所穿绫罗衣裳,这证明了你非小户人家出身,所以你的家世想来也不俗,竟惨遭沉潭,可是干了什么伤风败俗之事?”夏闻羽一边说着,一边脚步不停,神态依旧淡然自若。   风莺看着他,他显然早就在心里理清楚了,只是真假侍郎千金实在太过骇人,她既然都决定瞒着柳宴了,对他自然更不能说,她便半真半假地说道:“只不过是恋情不许,我被母亲罚到深山幽闭,却不想府中恶仆借此机会,强行将我沉潭,此刻家中恐怕都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   夏闻羽忽然顿足,双手拢袖,眯眼看着说得一本正经的她,等她说完了,才慢慢地说道:“你若真是有母亲的人,此刻大难不死,一定只想着飞奔回府,告诉你的母亲你并没有死,顺便再为自己报仇,揭发那恶仆的恶行。可是呢,你看看你,一点都不着急回去,而是拿着这株花要去救不知道是谁的人,又想着自己的恋人,你跟你的家人关系不好?”   此人怎的这么犀利,风莺这才意识到将夏闻羽带在身边,不亚于带了一只老狐狸在身边,再这样问下去,自己的老底相信很快就要被他扒光了!   她此刻手心里竟然冒起了冷汗,“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我只想想帮你出谋划策而已,说实在的,你竟然会被家中奴仆算计,手段实在不行,我瞧着都替你心慌。”夏闻羽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风莺不走了,如果带着他进都城,自己所有秘密肯定都会被他发现的。真不愧是深宫里出来的皇子,他的手段此刻还未施展开了,风莺就觉得一定很可怕了。   她不想他这样的人卷入侍郎府的恩恩怨怨之中。   于是说道:“我忽然想到就这样入京都太不合适了,你看我们身上穿的,太招摇了。”   他们还穿着金缕玉衣,在阳光下宛如两个金光闪闪的金人在走动一样。   夏闻羽一门心思都在琢磨风莺这个人,所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竟疏忽了自己此刻的装扮。   风莺摊手,“我想了一下,我还有一套正常的衣裳,我可以先穿着回去京都,帮你采购几套衣裳,而你先在深山找一处山洞或者茅屋住着,如何?”   “不如何,说来说去,你还是想丢下我。”夏闻羽眼睛湿润润地看着她,“我就这样讨你嫌吗?我刚才说那些,也是想为你讨回公道而已,你不能白白被沉潭啊。”   风莺抓了抓头发,已经认命了,自己注定摆脱不了这家伙了。于是耐心地说道:“我没有想丢下你啊,我是说我先回京都,买一些衣物和食物,再来找你,你要是就这样穿着走在大街上,小心被官府抓起来!”   夏闻羽斜睨了她一眼,“要是你食言了,不回来找我怎么办?天下这么大,我要再寻回你,何其难?”   “我是会撒谎的人吗?天地良心,我肯定不会丢下你的!”风莺保持耐心。   夏闻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撒的谎还少吗?”   “……”风莺摊手,“你既然不相信我,那还跟着我做什么?”   “这个世上,我可就只有你一个认识的人了,我所有的亲友,都在三百年前,你知道的,至少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夏闻羽忽然用很难过的眼神看着她。   莫名的,风莺心里一痛,很古怪的感觉,她眼睛一酸,竟然险些掉眼泪了,真是莫名其妙啊!   她竭力摆脱了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看着夏闻羽,说道:“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真的,我怎么会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说完,她想刚才说这句话的人一定不是自己,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说啊!这不是在故意撩他了吗……一定是鬼上身了才这样!   夏闻羽已经笑意满满,“最好这样。好吧,我相信你一回,风莺,我告诉你,在这件事上你不能再骗我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是说在这件事上!”风莺决定不再跟他啰嗦下去了,“你看到那株大槐树了没有?我回来之后就在那里等你,你每天黄昏的时候来一趟就好,知道了吗?”   “你一定要说话算话啊,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夏闻羽说着,忽然伸手,从她发鬓间再次拿走了那支翡翠簪子,“你回来了,我再把它还给你。”   虽然不喜,但也无可奈何,风莺只好叮嘱他,“你千万要保护好这支簪子,知道了吗?要是我回来,它不见了或者坏了,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只要你依照诺言回来,一切都好说。”夏闻羽的眼睛亮亮的,凝视着她。   风莺抱着那株花,转身渐行渐远了。   ……   柳宴将竹筐依旧寄存在铁匠铺,然后第一次这么迫不及待地往回家赶。他算了算日子,其实自己这趟出门并没有太久,却觉得比以往都更加漫长。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那几片花瓣,来到京都最有名的医馆。他常年混迹在市井,所以认识几个民间大夫,母亲请的想必都是医官之流,现在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如都试一试。   柳宴找到了镇馆的老大夫,先说明了来意,然后将丝帕里的深紫色花瓣给老大夫过目。   那老大夫手指颤巍巍地接过来,“柳小公子,你这是从哪里寻来的?这花传说不能染尘而生,由火蛇守护,三百年前夏氏王朝曾得到一株,如今怎么落在您手中了?”   “这也是因缘巧合,说来话长,大夫,我府中还有病人,请您移步,若此花能入药,还需要请您指点一二。”柳宴彬彬有礼地说道。   老大夫摸了摸胡须,点头称是,于是跟着柳宴到了柳公府。   柳宴先与自己母亲见了面,然后将请来老大夫一事说了,柳公夫人见小儿子竟转性了,主动归家,还请了大夫来要被自己的小妻子看病,之前的忧愁焦虑减淡了几分,说道:“你既然有心了,快去院子里瞧瞧她,之前她还能下地走几步,现在已经起不来床了……”说着老夫人先低头抹起了眼泪,“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嫁到我们府里,就病成这样,大概是相冲了,早知会害她如斯,母亲当初万不会急急地办了这门婚事……”   柳宴虽觉得母亲当初匆忙许诺姻缘确实不对,但木已成舟,此时说再多也无用,只好先安抚了伤心的母亲几句,柳公夫人缓过劲来,催他快去看步心环,柳宴这才带着大夫入了自己院子。    ☆、京都里的巧遇(2)   昨夜京都下了一场雨,柳宴自己的院子里落满了晚春的残花,四处幽静,竟如与世隔绝了般。   他以前并不觉得怎么样,今日踏进来,才觉得此地着实太过安静,少了几分人气。   过廊里的侍女们看到他回来,纷纷起身行礼,又打帘子。   须臾,屋子里便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柳宴忍不住加快了几步,屋中纱帐重重垂下,满地幽宁,空气里弥漫着药香气。柳宴示意大夫在帘外等候,自己掀起纱帐迈步进去。   步心环已经坐起来,正背靠着床背,乌黑的眼睛波澜无惊地看着他。   柳宴被她这样看着,竟觉得有些不自在,将手蜷缩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我给你请了一个大夫。”   心环这才有些讶然,但很快就收敛了表情,说道:“谢谢。”   柳宴已经转身去请大夫前来诊脉。   等了片刻,老大夫诊完,柳宴引他出了屋子,立在院中一株茶花旁侧。老大夫这才开口说道:“柳公子,我也不隐瞒了,尊夫人的病已缠绵入骨,此花虽是良药,却并非起死回生之药,恐怕只能帮她延长几月寿命而已。”   柳宴没有想到她的病竟然这么严重。那大夫又说道:“尊夫人能够活到此岁数,已经着实不易,但时间越长,病越入骨髓,疼痛难忍,这又是一大苦痛。如果定要医治,非动筋骨不可,倘若有火蛇为补,再加以此花调理,虎狼之药虽凶,却尚有一丝生机所在。”   柳宴听他说了一大段,方才明白他是在隐晦提醒自己缺少了火蛇一味药。“寻到此花,我也遇到一条火蛇过,只是那时万万没有想到它也能当药。我若将它寻来,大夫可有把握?”   那老大夫见他竟有本事将两位奇药找全,不禁多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当可以一试。”   柳宴心中暗悔不曾将那火蛇也带来,却未想过夏闻羽肯还是不肯将爱蛇拱手相让。   ……   风莺抱着那株花,袖子里揣着夏闻羽给的银锭子,一路回到了京都。   她不敢在街上走动,唯恐被熟人看到。于是先寻到了一家客栈,订好房间。她又将些许碎银交给店小二,嘱托他帮忙购置几套衣裳,那小二拿了钱,自然乐意代.办。   入了夜,风莺才离开客栈,沿着偏僻小巷一路回到了侍郎府。   侍郎府依旧是那副样子,在夜色里一片安静。   风莺立在墙脚下,默默地看了一眼,然后来到侍郎府隔壁的另外一座宅院。这是步侍郎的弟弟居住的宅院。这位叔父靠着侍郎哥哥的提拔,捞了个医官当当,平常也是他给心环瞧病的,因此知道真假千金一事。   叔父是个老实本分的,从不多嘴,况且与侍郎府也是利益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自然帮侍郎夫人瞒得严严实实。   风莺却也不敢现身,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没有死,被抓回去可就糟糕了。   于是她来到后门,那果然有个小厮在守夜。   她戴了黑纱斗笠,踏月而来,片刻后立在了小厮面前。   小厮惊异地看着这个来客,一时不知该如何。   风莺将手里的花株递给他,说道:“这是给你们老爷那位生病侄女救命用的,你送到你们老爷手里,不要出错了。”   她的声音轻柔温和,小厮见不是个坏人,才伸出手接过了花株,“不知道姑娘是哪位?我也好禀告给老爷,他日也好登门感谢。”   “无须登门道谢,你便说是那道士派人送来的。你老爷听了自然明白。”风莺假托了侍郎夫人常挂在嘴边的道士,他们府里都知道。   小厮果然就不再追问什么,只是又说道:“那生病的小姐已经嫁人,我们老爷也许久不曾去看望,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她手里。”   “……她已经嫁人?”风莺讶然,随即回神,又说道,“我跟道士师傅常年云游在外,所以并不知道近来京都所发生的事情,不知这位小姐许嫁给了哪户人家?”   “就是那柳公府。您若知晓,不如直接送入柳公府,也省得我们老爷再走一趟。”这小厮也是个贴心的,说着便又把接过来的花株递还给了她。   “也好。”风莺接回来,这就告辞了。   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心环嫁给了柳宴?可柳宴两天前才刚刚跟他们从古墓里逃出来。   她又想到柳宴说府里有病人,她那时候便觉得古怪,因为柳公府里好想没有常年生病的人。看来他说的便是心环了。   早知如此,自己就该说明一切,但一想还是不妥,也不知道心环是怎么跟柳宴解释的。   柳公府里,柳宴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   今夜月光正好,流泻满院满屋,步心环刚刚喝了药,浅眠了一会儿,似乎有所感应,便缓缓睁开眼睛,头微微一侧,看到柳宴正目光雪亮地凝视着自己。   她躺着,轻轻地说道:“你怎么还没有睡?”   柳宴犹豫片刻,然后含笑问道:“你可有孪生姐妹?”   他脸上的笑容,真是令人心惊胆战。步心环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但一定是暗中打听到了什么,她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为何这么问?侍郎府只有一个千金,众所周知。”   “明面上确实只有一位千金,但世上离奇之事千千万万,你们侍郎府若也有一桩,倒也不足为奇。”柳宴说着,竟朝她走了过来,片刻后,就坐在了她的床沿。   步心环苍白的脸庞浮现一抹笑,她说道:“你倒是可以说说看,我们府里有什么奇事?”   “比如,在十几年前,弄丢了你的孪生姐妹,让她在外面长大了,而你们还不知。”柳宴看着她,好整以暇地说道。   “哦,你倒是会编故事。这写入话本倒是不错。”步心环说完,撑着身体,低头咳嗽了一阵。   柳宴自然而然地伸手帮她拍了拍后背,又凑过去低声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还是否?”   步心环稍稍坐直了身体,说道:“自然是无的。若有,嫁给你的就不会是我了。”   见她如此直言不讳,柳宴倒是有些讪讪的,“你我之间的姻缘,何必说得如此功利。”   “两府联姻,总有些功利的。”她淡淡地说道,表情有些萧索。   柳宴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重拾了自己之前的话题,“我这次出门,便是遇到了一桩奇事,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来问问你。”   见她抬眸认真地看着自己,柳宴才继续说道:“我遇到了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   他清楚地看到她手心里攥着的丝帕深深地褶皱进去了。   但步心环也是聪慧的,先是面露诧异,然后问道:“那你可曾认错?她如何回你?”   原想着她能够主动招出,却被她如此反问,柳宴一时微微愣住。   步心环又说道:“或许是你诓的,对不对?”   如此,柳宴只好说道:“不曾诓你,确实遇到了。我一开始还真以为她是你,只是出门在外不好相认,但她身边有个男子,我就起了疑,相处下来便知道她不是你了,临走前也问了她,你猜她怎么说的?”   柳宴还是不死心,一心想套她的话。   步心环已经猜测柳宴遇到的人或许真是步风莺了,他会这样问,可见风莺并没有将真假千金一事告诉他,那她自然是要跟姐姐一样的,于是她说道:“我如何猜得出来?你不妨直说,若不想说,也无妨。”   “……”柳宴略微感觉有些挫败,又不死心地设套,“她说她也是你们侍郎府的千金。”   步心环忽然扬唇一笑,月光下的容颜笑起来,竟有些惊心动魄,“你果然诓我,她若这么说,身旁还有男子,你身为夫君,怎能不把她带回家?”   她说完,似乎感觉累了,也不看他的反应,翻身重新躺了下来。   柳宴见她竟不上当,看来是自己低估了她,又见她闭了眼睛,不想说话的样子,坐在一旁问道:“你生我的气了?”   她低低地说道:“不曾。”   “当真?”   “当真……”   柳宴却依旧满怀惆怅,回到窗下的榻上,和衣而眠。他原以为自己依旧会如那夜般无法入眠,但这夜却在步心环低绵不止的咳嗽声里入睡了。看来他果然适应得很快。   京都客栈里,风莺却坐在窗户前面,望着夜空那一轮明月,心想着该如何将怀里的花株送到柳公府。若是柳宴看到了,必然猜得出来这是她送来的,那她与步心环相识自然暴露无遗。   但心环的病那么严重,早些将花送到她手里才好。   她想了许多,竟都无头绪,只好头疼地躺回床上,准备明天再说。    ☆、京都里的巧遇(3)   柳宴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吓醒的,在惊醒之前,他正在做一个可怕的梦。   他梦见有个浑身是血的美丽宫妃跪坐在自己面前,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盯着自己,她的腹部深深地插着一把刀。   这是一位容颜清丽的宫妃,头鬓华丽的步摇闪过一道血色,然后鲜血溅了自己满袍。在极度的惊骇与悲痛之中,柳宴被剧烈的咳嗽声惊醒了。   晨光曙色里,纤弱的少女正伏在床沿,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褥,脊背一抽一抽的,柳宴连忙翻身起来,几步奔到床榻前,眼前弥漫的血色几乎要灼痛他的眼睛。   “你……”他竟不知道该如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步心环低着头,忽然“哇”的一声,猛地吐出一口心头血,溅染了柳宴的靴面。   柳宴一把扶住她,顾不得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将她扶回床上后,他起身急匆匆地唤了侍女进来清理,又命小厮去请大夫。   步心环用丝帕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又匆匆跑回来的柳宴,苍白地一笑,“对不起,吓到你了。”   “你这几天都如此?”柳宴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她果然比那一夜病得更重了。   步心环其实也困惑,为何自己每见到他一次,似乎病得就更重,今夜竟连着吐了好几口血,而这在之前从来未如此,大概是真的相冲了。她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柳宴握起手,“我今天就出门寻火蛇,大夫说将火蛇与花一起入药,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不用了……”她摇摇头,想阻拦他,但柳宴已经起身,出门的背影仓皇而急切。   客栈里,风莺似乎有所感,猛地起床来,再看向窗外,一缕曙光刚刚从云层中透出来。   她披衣走到窗前,街道上尚是冷冷清清,残留着夜露。风莺一把握起花株,决定还是走一趟柳公府。   她戴上黑纱斗笠,趁着清晨人少,开始朝柳公府走去。   京都街道上偶尔有马车疾驰而过,这是京官上朝所乘坐的马车。   风莺正在走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马车忽然停住了,她目不斜视,那马车车窗忽然被掀开,一双眼睛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风莺有所察觉,猛地立足,回眸一看,却看到了步瑾倾。   他正一手横在车窗沿边,一手掀起软青色车帘,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风莺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来,猝然见到,大脑中只是一片空白。   步瑾倾开口问道:“你是……风莺?”   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风莺走过去,慢慢地掀开黑纱,步瑾倾却没有她意料中的惊骇,他说道:“你怎么如此打扮?柳公府的人就这样让你出门了?”   风莺顿了一下,他以为嫁到柳公府的人是自己吗?她很快就想通了侍郎夫人会做的安排,于是说道:“嫁到柳公府的,是心环。”   步瑾倾的瞳孔猛地一缩,手握着车帘,几乎要将它扯破,“那你……”   “哥哥,小心府里的周氏!”风莺急切地说了一句,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现在还不能回来,哥哥可以在黄昏之前到城东客栈寻我。”她说完就转身跑到了小巷子里。   步瑾倾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他要去追她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要上早朝,他又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大人,现在可以走了吗?”车夫小心翼翼地问道。   “走吧。不要把方才的事情说出去。”   “是。”   马车又疾驰在京都街道上,朝着九重宫城方向去了。   风莺急匆匆跑着,面前的路都没有看清楚,猛地就撞上了同样脚步错乱的人。   那人一把扶起她,“对不起,请让一让……”看清之后,才知道是认识的。   “柳宴,你这样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风莺讶然地看着他,看样子,他刚刚从柳公府跑出来,所以两人才迎面遇到了。   柳宴额头上都是冷汗,看着面前与自己夫人一模一样的女子,一时更是悲从心来,“我的夫人……她快不行了……”悲切之下,竟没有注意到风莺之前直呼了自己的姓名。   “……”风莺手里的花株猛地落地,“你说什么?”   看到她惊骇的反应,柳宴意识到自己之前怀疑的不错,她们之间果然是有联系的,他冷静下来,问道:“你可知晓夏公子在何处?我想借他的火蛇一用。”   “他还在山上。”   “那请快带我去,人命关天,实在慢不了一步。”风莺从来没有见过柳宴会急成这样,连忙点头,带着他一路往城郊走去。   柳宴先到了马行,说道:“风莺姑娘,事出紧急,我们骑马去会比较快。”   “可是我不会骑马。”   柳宴就雇了一匹马,“此时也顾不得男女大妨了,得罪了。”   风莺说道:“我明白。”   一路疾奔到了城郊的茶渊山。远远的,便看到大槐树下立着的风姿飘飘之人。   风莺第一次觉得夏闻羽这么可爱,他竟然一大早就在大槐树下等自己了。   柳宴勒住马匹,从马背翻身而下,风莺已经先跑了过去,“夏公子,我们想借你的火蛇一用,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跑得很急,说话又快,刚说完,人已经站在了夏闻羽面前。   相对于他们的急切,夏闻羽显得从容淡定,他看着面前神情焦急的两个人,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们要用我的火蛇做什么?”   柳宴上前了几步,说道:“我府中的夫人病重,那奇花只能延年益寿,并不能治好她的病,大夫说要用火蛇入药方能活命……”   “原来是要用小蛇当药,这恐怕不行。”夏闻羽摇摇头,然后看向旁边的风莺。   大概是没有预料到他会一口回绝,风莺和柳宴都楞在了原地,不解地看着他。   夏闻羽又说了一遍:“我不会借的。小蛇陪伴我三百年,我无法拱手让人。”   “我知道这样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的夫人重病缠身,如今只有火蛇……”柳宴艰涩地说道,却被夏闻羽打断了,他说道:“在我心目中,火蛇跟人命无差别。”   见他语气坚决,风莺和柳宴顿时有些面面相觑,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难堪的局面。   柳宴深吸一口气,“夏公子,你直说,要如何才能将火蛇拱手相让?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   夏闻羽双手笼着袖子,微微眯起眼睛,说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也不会将火蛇送给你们当药用的。它是父皇送给我的礼物,三百年来不离不弃,况且还有小狐狸,它们感情亲厚,若小蛇不在了,你们让它如何?”   风莺抬眸,看到那火蛇正盘踞在槐树树枝上歇息,而小狐狸蹲立在它旁边。   “柳公子,我们去想别的法子吧。”风莺之前还觉得夏闻羽可爱,此时就觉得他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了。但要说起可厌,那倒没有,夏闻羽也说得对,火蛇对于他来说也很重要。   夏闻羽凉凉地说道:“你要去哪里?”   风莺疲倦地说道:“既然你不肯救我的妹妹,那我自然是要去寻别的法子。”   “妹妹?”问出口的是柳宴,柳宴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风莺点点头,说道:“事已至此,柳公子,我也不瞒你了,我之前骗了你,我与侍郎千金确实渊源很深,在其中来龙去脉很复杂,容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柳宴此刻心思也不在这里,他想的都是临走前步心环那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庞。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又看向夏闻羽,“夏公子,你真的不愿意出手相救吗?”   夏闻羽遗憾地摇摇头,“我不能让火蛇最后成了一味药。啊,你何必如此……”   柳宴忽然双膝跪下,“夏公子,我平生从未如此求过人,我的夫人真的已经危在旦夕,容不得等待,我知道这样的请求实在强人所难,可我真的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这般年轻就……”他垂下头,此刻真的已经将所有尊严和脸面都放下了。   风莺想不到柳宴竟然对仅有几面之缘的步心环如此情深意重,她连忙也跪在了柳宴身侧,看着往后退了一步的夏闻羽,“夏公子,我也求求你,或许我们这样做真的让你很为难了,可我们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夏闻羽退后一步后,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忽然苦涩一笑,“你们既然都这般恳求了,我若再不答应,也算无情,可是……”他看向树枝上的火蛇,“它守护我三百年,今朝方从那死气沉沉的古墓里逃出,我转手就将它剖杀入药,于它,我又太冷血,你们说,我又该如何?”   风莺抬头看着他,夏闻羽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眸里竟缓缓流出了一行眼泪,她怔怔地看着他,他这副样子,她心里忽然涌出诸多歉疚,低声说道:“我们确实不该如此逼你,心环于你只不过是陌生人。”   夏闻羽拢着衣袖,立在大槐树下,并不看他们,只是淡淡地说道:“那你们还不快起来,要折煞我到什么时候?”   柳宴低着头,慢慢地起来了。他知晓无论如何请求也得不到火蛇之后,那一瞬间好像也看开了,转身上了马背,风莺朝他追过去,想要劝慰几句。柳宴对着她摇摇头,示意她什么也不用说,然后扬鞭策马,疯狂地朝山下冲过去了。    ☆、蝴蝶的陨落(1)   风莺追了几步,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又转回,来到夏闻羽面前。   夏闻羽却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态,看着她,说道:“你果然没有骗我,回来找我了。”   看着他若无其事的笑,风莺心中却是悲痛万分,但再开口乞求那条火蛇,她又做不到了。她就这样纠结万分地看着他,强行忍住眼睛里的眼泪。   夏闻羽见她如此,也慢慢收敛了笑意,“你到底还是怪我了。”   “我不怪你。火蛇对你很重要,对小狐也很重要,我明白的,但心里还是难受。我替快要死去的妹妹难受,总可以吧……”话未说完,她已经泪流满面,却又不能离去,最后只能跑到大槐树后面,背靠着它,掩袖哭泣。   夏闻羽沉默地立在旁边,风莺伸出手拦住他,“别过来,就让我哭一下。”   夏闻羽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背靠在槐树另外一边,默默地听着她低泣。   树上的小狐狸奇怪地看着他们,火红的尾巴一甩一甩的,轻轻落在蜷缩着的火蛇身上。   今日的天空十分湛蓝,几朵流云悄悄飘过,风吹树叶,簌簌作响。茶渊山上很安静,所以少女的哭声尤其清晰可闻。   夏闻羽双手环胸,耐心地等待着,目光垂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几次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风莺滑落坐在地上,依旧背靠着大槐树,从袖间摸到丝帕,抹了抹泪痕。忽然看到丝帕上绣着的小小茶花,这是心环亲手所绣。她的泪意又弥漫上来,“我妹妹人很好的,就是老天对她太残忍,你能够想象吗,她四岁以后就没有踏出院子一步了!”   夏闻羽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无法明白的,你没有亲眼所见,所以不知道我们此刻的心情。”风莺屈起膝盖,将头深深地埋入其中。   夏闻羽清冽如泉水的声音从槐树背后传来,他说道:“那你为何不下山再去见见她,你若要去,我陪你一同过去,嗯……把小狐和小蛇都带上。”   风莺呆愣了片刻,随即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她连忙爬起来,红肿着眼睛绕到槐树那一边,呆呆地看着夏闻羽。   夏闻羽将手指放入嘴里,吹了个口哨,树梢的火蛇滑了下来。“我只是说带它们一同过去,可没有答应要让小蛇去当药引。”   “我……我明白的,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就下山吧!”风莺连忙止了眼泪,一把抱起跟着从树梢跳下来的小狐狸。   总之,他肯答应去看看心环,这说明还是有一丝希望的。说不定他看到心环那么可爱,就松口答应了呢……   风莺满怀幻想,夏闻羽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郑重地说了一遍:“我可没有答应把小蛇当药引,你千万不要会错意了!”   “我知道的,我们快下山吧!”风莺从来没有这样急切过。   夏闻羽一声唤住了她,“等等,我衣裳还没有换掉。”   风莺这才想起这个问题,还好她出客栈的时候就把小二买来的衣裳带上了。她从背后一直背着的包袱里拿出了衣裳。   夏闻羽蹲下来翻找了一下,很嫌弃地拎起一件黑色长衫,刚想说几句,看着她悲伤又急切的神色,就把所有抱怨都咽下去了。   换好衣裳之后,他让火蛇爬到自己手腕上,还好它是一条小蛇,所以缠在手臂上,衣袖遮掩下也不太显目。   风莺一直在催促他,她戴上了黑纱斗笠,说道:“我们快去柳公府,我因为一些原因,不能露面,所以就戴着这个。”   夏闻羽也就没有多问什么,跟着她一路下山了。他们没有马,只能步行,所以路上势必要耽搁一些时间,风莺感觉自己急得快要呕血了。   柳宴骑着快马,一路疾驰入京,面上没有多少表情。   偏偏京都今夜有个花灯节,白天街上已经来了很多人。柳宴一入都城,看到人来人往的,各大酒楼门口都在张灯结彩,这才恍然记起今夜的京都盛事。往年看到此情此景,他不知该有多开心,此刻却是心事重重,悲从心来。   他翻身下马,此刻反而不着急着回府了,牵着马,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孑然一身。初夏的阳光晒得他头昏脑涨,汗流浃背的。一路无言,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回了柳公府。   那石狮子高大威武,立在府门口。小厮远远的看到他出现,连忙迎了上去,嘴里说道:“小公子,你总算回来了,夫人正在寻你呢!似乎很急。”   柳宴就像原本搁浅的鱼忽然被放入水中般活过来了,他猛地抬头,也不说什么,将手里的马缰绳一丢,提着衣摆疾步入了府。   小厮帮他牵住马匹,无奈地摇摇头。   柳公府的后院建得幽深安静的,通着一条长长的过廊。柳宴以前从未发觉自家这过廊竟是如此漫长。   侍女们端着水从他旁边经过,他也恍若未见,木盆咣当落地,水淋了他满襟,他也不管,在侍女一叠声焦急的喊声中越过长廊,径直跑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里面竟然都是人,他立在院门口,黄昏的阳光依旧猛烈,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庞上,灼灼生疼。   二嫂尖利的嗓音忽然从耳畔传来,“三弟,你可算回来了!还不快去看看你夫人!还来得及……”   这声音好像是从天边传来的,还来得及什么?柳宴茫然地侧过头,身子忽然被人轻轻推了一下,“你还发什么愣,快进去,晚了就……”   他不想听后面的话语了,提起衣摆,猛地冲进了屋子里。   又是满屋子的人,原本重重垂地的纱帐都被撩起来了,用淡紫流苏小金钩挂着。   “总算回来了,快来跟她说说话……”熟悉的声音传来,然后柳宴就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拉到了床沿,直接坐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浑身狼狈,衣裳上都是水,整个人都如在梦游一般,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朦胧里便看到了步心环苍白的脸庞。   他哀惧地想:她死了。   柳公夫人见他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又含泪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跟环丫头说说话啊!”   “你……”柳宴艰难地开口,如同举起千斤重的九鼎般艰难。   步心环看着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呜呜呜……”柳宴忽然猛地趴在她手臂上,埋头痛哭起来,底下站着的一地妇人都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唏嘘不已,也拿着帕子一同抹起眼泪来。   心环的手无力地放在他发上,很想劝他不要哭了,柳宴将额头枕在她殊无暖意的手臂上,声音含糊地说道:“我救不了你……我太没用了……”   “何必……”心环勉力吐出两个字,见他依旧伏泣不已。眼神落在旁边的柳公夫人身上。   柳公夫人一把扶起自己失态的儿子,低声说道:“阿宴,你也别哭了,好好跟环丫头说说话。”   柳宴坐起身子,抬袖抹了抹眼泪,柳公夫人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恍惚意识到他今年才十六岁,在自己眼里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柳宴努力地抹干净了眼泪,看向步心环,“你要好好活着啊,等我找到药……”   心环露出一个苍白的笑颜,“嗯,我会的。”   可是柳宴知道她在骗自己。   柳公夫人悄悄地带人退出去了。一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窗外洒进黄昏血红的霞光,映照得满屋子光芒四射。   心环侧头,凝视着红木窗外的晚霞,轻轻地说道:“天快黑了。”   柳宴的视线却落在那几片花瓣上,深紫色的,铺在桌案上。她没有用这朵花。   注意到他的视线,心环轻轻地说道:“没用的,我大限已至,你也不必急病乱投医了。”   柳宴垂下眼眸,心环又说道:“那大夫是诓你的,他见你能弄来这朵花,便有意试探你,看你能不能弄到火蛇,其实是他想要而已,于我,无甚用处。”   她竟通透聪慧如此,柳宴目光忧切地看着她,千言万语,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人言慧极必伤,大概说的就是这个理吧。   柳宴凝视着她,哀切地问道:“世上真的已无救你之药?”   心环颔首,又看向窗外,忽然挣扎着坐起来,在柳宴不解的注视下涩然一笑,说道:“你带我出去走走吧。我这一生,只在四岁之前看过外面的世界,现在也忘光了。”   柳宴用很难过的目光看着她,却又不敢让她看到,他的声音很艰涩,“好,我带你去。”   心环唤来了侍女,勉力坐在铜镜面前,让侍女给自己挽发抹胭脂,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她起身,走到屋子外面,柳宴正立在茶花树旁侧等候。看着她面容焕然,有了一点气色。   一时呼吸窒住,他知道,这是传闻中的回光返照……   心环走了几步,便不走了,立在原地。柳宴走过去,她便软软地歪了下去。   柳宴一手扶着她,听到她说道:“再抱我一次,好不好?”   “好。”他弯腰,一把抱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上,“我抱着你去街上看花灯。”   “今夜京都有花灯?”心环的语气竟有着小小的惊喜。   柳宴“嗯”了一声,然后一路抱着她,走出了柳公府,“花灯会很热闹,还会放烟火。我带你去,去莲湖旁的桥头,好不好?”   心环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说道:“好。你多说一些给我听吧。”   柳宴抬头,望着京都夜空那轮明月,今晚的月亮似乎很朦胧,像一滴水晕开了,不然怎么这么模糊呢…… 作者有话要说:  柳宴对心环的爱,是有前缘的,所以在这里不要觉得他的爱来得太突然,嗯,前缘也很虐…… ☆、蝴蝶的陨落(2)   看完了花灯节。   柳宴背着步心环,走在繁华的京都街头上,背后是璀璨的烟花,如开在夜空巨大的缤纷的花朵,映照得大地一片雪亮,转瞬又陷入昏暗之中,紧接着又变得明亮起来,就这样一路明明灭灭着。   步心环趴在他宽阔有力的后背上,双手环绕着他的脖颈,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谢谢你,带我出来看这场烟花。”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深深宅院,看到了外面的景致,果然像姐姐形容的那样多彩,不,甚至更令人心醉。   京都的街道整齐干净,夜色中层层飞檐下悬挂着红彤彤的灯笼,酒楼歌坊依旧灯火通明,喧闹不已。   柳宴就这样背着自己的小妻子,从莲湖桥头一步步走回柳公府。   “你是我的娘子嘛,我带你出来,应该的。”   他还是这样大大咧咧,潇洒不羁。步心环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但她已经知足了,在临死前还能够逛一逛灯会,看一看烟火。   她知道柳宴不爱自己,她也不爱他,他们只是被父母安排嫁娶,然后成了夫妻。   但是今晚,或许是夜色太撩人,她附在他耳边轻轻地唤了他一句:“夫君。”   用自己最温柔最深情的声音。   柳宴年轻健壮的身体一僵,他感觉有种酥麻的感觉灌到了四肢百骸。   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更用力地托着她软绵绵的双腿,让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背上,就像背负着此生最大的责任,不是会让他压力重重随时都想丢弃的负担,而是支撑着自己走下去的希望。   这条路那么长,又那么短。   步心环渐渐的不咳嗽了,她的气息变得和缓如微风,似乎随时都会消弥。   “你说说话吧,别让我感觉像一个人走在路上。”   柳宴心底涌出绵绵的悲伤与惊惶。   少女的声音依旧温柔清浅,响在微凉的夜风里,“柳公子,你……”   “叫我夫君吧。”   “夫君……”   她似乎笑了,温热的气息像一朵刚绽放出来的小花,扑在他的耳畔。   她轻轻地说道:“夫君,幸好我们不曾相爱。”   不然等她走了,他该多痛苦。   她果然是没心没肺的人,即使是这样了,也依然看不出来,他早就爱上她了。   或许在那夜潜入屋子,看到她像一只跌落的纸鸢躺在自己床上,他就喜欢上她了。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深埋的爱意,他太傻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抱着他的手臂也开始往下滑。   他额头上都是冷汗,“环丫头,你别睡着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   步心环似乎被他唤醒了,她“嗯”了一声,重新环住他的脖子。   她睁着眼睛,望着京都街道上空的月亮,这朵月亮比宅院里看到的漂亮多了。   渐渐的,它变得模糊朦胧,像披上了一层纱,又像被打碎的池中月影,恍恍惚惚间,微微抖动着,她望着它,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应该还有好多话跟他说的,但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只能将自己小小的脑袋枕在他宽阔温暖的肩头,就像一只失去力气的蝴蝶,白色的,干净的,无声的……   柳公府门前的石狮子依旧那么威严高大。   柳宴轻轻地说道:“我们到家了。”   但已经没有人回应他了。   柳公夫人让侍女提着灯笼出来寻他们的时候,柳宴正坐在石狮子脚下,手臂收拢,抱着步心环,将她抱在自己怀中,头低着,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庞上。   就像冷雨滴在透明的琉璃上,蜿蜒流下,徒留泪痕一行。   侍女不敢上前打扰他,转身匆匆回去向柳公夫人禀报,手中的灯笼晃过一道光影,光怪陆离。   柳公府的街头尽头,风莺和夏闻羽立在黑夜的深处,就这样看着柳宴抱着心环,颓然坐在石狮子旁边。   夏闻羽轻轻地说道:“我们晚来一步了。”   身旁的人没有动静。   他忍不住侧过头,风莺的脸被黑纱遮着,看不出来什么,直到一滴透明的眼泪从她下巴滑落,吧嗒一下落在衣襟,紧接着,又是一滴,如下了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雨,纷纷落下。   夏闻羽一把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你要哭,就哭出声吧。”   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风莺将整张脸都埋入了他怀中,始终不曾出声,只是眼泪沾湿了他的满襟。   等柳公府上下知道噩耗的时候,柳宴已经将步心环抱回到了屋子里。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把她雪白纤弱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上,然后给她盖好被子,整理好她有些凌乱的发丝。   她看上去就像睡着了而已,容颜依旧。   柳宴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又忍不住伸手给她拢好散落在脸侧的碎发,她是爱干净的女孩,说要干干净净地离去……   第二天,柳公府开始发丧,通知亲朋好友。侍郎府的人都来了,然后是入殓,抬棺……   府里乱糟糟的,到处悬挂着白绫,红灯笼被扯下了,宗祠里多了一个牌位,城郊祖坟周围也多出了一块墓碑。   等丧礼结束,柳宴坐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才真正意识到,步心环真的死了。   ……   ……   茶渊山下了一场暴雨。   小溪涨水,夹杂着泥沙从山间汩汩流下。溪边的蒿草被浇灌得湿漉漉的。风莺和夏闻羽一同沿着溪水走着。   身后跟着小火蛇和小狐狸,他们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最后夏闻羽受不了了,一把拉住风莺的衣袖,“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   风莺这才停下来,望着眼前的青山绿水,说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还想回京都吗?”夏闻羽立在她旁边,看了她一眼。   “我不知道……”她蹲下来,望着涨起来的溪水,溪岸长满了繁星般的小花,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它们。   “风莺,我们在山上找一个地方,住下来吧。”夏闻羽从袖间摸出了一袋种子,“我把古墓里的种子也带出来了,种下来,半个月就会发芽,两个月后就能收获了。”   风莺看着他掌心托着的种子,点点头,“好。”   夏闻羽扬起一抹笑,“我之前已经找到了一座废弃的茅屋,那好像是以前猎户居住的。我们收拾一下,就能够住人了。”   现在只要有事情做,风莺都会去做的。   夏闻羽带着她来到山谷一处平坦的地方,杂草堆里果然有一座破破烂烂的茅屋,而附近还有开垦过的菜地和田地。   “你觉得怎么样?”   “……”风莺没有说话。   他又拉着她,回到了古墓前,“你在这里守着,我再进去一趟,把需要的都搬出来。”   风莺就坐在古墓入口的地方,小狐狸蜷缩在她脚下,耐心地等着他出来。   等了片刻,夏闻羽用衣袍包裹着一大堆金玉出来了。   “你要用这些做什么?”风莺好奇地看着他。   夏闻羽将装得满满的包裹背在后背,说道:“我要用它们造一座金屋。”   “……”风莺以为他在说笑,但是他真的挽起袖子亲自在那座破茅屋的基础上开始修建,补造的材料都是熔铸的金玉。   风莺用夏闻羽之前熔铸出来的金铲子挖地,原本杂草丛生的菜地很快翻了一遍土,然后她开始挖坑,将种子撒进去。   她坐在菜地边上,看着夏闻羽兴致勃勃地造房子。她托起下巴,望着那口金光闪闪的大锅,现在他们所用之物无一不是金铸的,烧饭用金锅,吃饭用金盏银筷,连晾晒衣物的衣杆也是金杆子……   而原本破烂不堪的茅屋也在夏闻羽手中开始焕然一新,金光闪闪起来。   “我觉得,我们这样招摇,不太好。要是路过的人看到这里竟然有个金屋,见财起意怎么办?”风莺看不下去了,奢华也不是这样张扬的。   夏闻羽望着那名副其实的金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道:“也是,那我用黑泥涂抹上去,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风莺拿着黑色水壶给菜地里的种子浇水,而这水壶其实也是金铸的。现在所有器具都被遮掩住了,变得黑乎乎的,而茅屋也变得黑不溜秋,毫不起眼。   就这样忙忙碌碌了大半个月,终于把院子修整得像是人住了。夏闻羽又开始布置屋子里的摆设。   风莺一开始没有在意,因为她忙着菜地的种子发芽情况,还要跟着小狐狸一起到山上捉山鸡。等晚上的时候,她踏入屋子里。   屋子里的烛火用的是那些鱼脂膏,明亮经久。   屋子里铺着地板,还好夏闻羽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把古墓中的玉砖搬出来,他用刀砍了几根竹木,拿来铺地板用。但他的木工就没有柳宴那么厉害了,所以屋子里没有任何家具。   但没有家具,却有着许多价值不菲的摆设。屋子东边角落摆了一樽红檀木小香炉,木梁上悬挂着几粒硕大通透的明珠,窗边是描金白瓷花瓶。   “……”风莺看着这宫廷风格的装饰,长久地说不出话来了。   夏闻羽正背靠着窗边,说道:“还是寒碜了一点,但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先将就用着,等哪天你想回京都了,我们就能换个大宅院……”   “我觉得,我们还是把它们撤掉吧。露财太过,有危险。”风莺打断了他的幻想,“就像普通人家那样就好。”   夏闻羽迟疑地说道:“这还不普通吗?我还以为你会说太寒碜了……”   “这叫普通?”风莺忍不住扶额,她感觉自己跟他不是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日子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过着,这一两个月来风莺沉浸在跟夏闻羽一起建造家园,很少想起京都的人和事,只有夜阑人静的时候,会想起已经不在的心环,她翻了个身,望着窗外的月光,掉了几滴眼泪。   然后又想到步瑾倾,那天匆匆见面,他去城东客栈寻自己,落得一场空。她应该再去寻他的,却已经没有了勇气。   她感觉自己的使命好像已经完成了。最近她会做梦,梦到自己和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屋檐上,她那时候好像才四五岁的样子,嘴里咬着糖葫芦,然后她被推下去了,说是要去救心环。   在掉下去的时候,她就惊醒了,然后回忆,思忖自己算是失败了吧,她并没有让心环的病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故事从这里才算正式开始! ☆、三百年前的回忆梦(1)   柳宴坐在屋子里,不准侍女动里面的任何东西,自己动手收拾了起来。   桌案上叠着一摞的书册,柳宴翻了翻,都是步心环生平爱看的话本,他从来不曾细看,今日鬼使神差的便拿起来,坐在窗户边上看了起来。   却是以自己为原型写的话本子。   这些书册显然被它的主人翻了很多遍,折痕明显,但并不卷页,可见她很爱惜。   柳宴翻到最后了,书页也洇湿了一团。   侍女抱着新晒的被褥进来铺床,看到少爷坐在窗边的样子,不敢多看,放下被褥,就跟兔子一样跑开了。   谁愿意被下人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侍女不想被迁怒到,所以才急着跑开。   柳宴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原来心环最喜欢王公子,她至死还不知道她心目中的王公子已经成了她夫君吧。   柳宴一想到这个,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不知道是该为她惋惜还是该为自己悲哀。   他独自抱着那些书册,哭累了,就合衣卧在榻上。   红木窗沿不知何时搁置了一盏香炉,此时正吐着袅袅白烟,晚霞将它映照得如同抹了一层金光。柳宴睡在黄昏满榻的霞光中,恍恍惚惚中便入了一场梦。   山间小屋子里,风莺坐在菜地边上,愕然地看着自己最近辛辛苦苦浇灌出来的植物,却不是蔬菜,而是向日葵。   一朵朵金色的花朵绽放出来,开得无比绚烂。   “夏闻羽!”风莺叫来了夏闻羽,然后指着满园的向日葵给他看,“这些是什么?”   夏闻羽也很尴尬,“花。”   “你不是说这些是白菜的种子吗?”风莺有些崩溃,因为他们不需要花,最缺的就是蔬菜!结果她辛辛苦苦种出来的都成了花……   “我不认识这些种子啊,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用花种来陪葬……”夏闻羽赶紧甩锅,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事已至此,风莺也没有办法,她只能接受了这个现实。   原本趴在花株下面的小狐狸忽然跑到外面,然后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浑身戒备的模样。   风莺和夏闻羽走过去,远远的就看到了有个老人家拄着拐杖走过来。   这荒郊野外几乎没有人,今天忽然有人出现,风莺此刻万分庆幸后面的金屋被遮掩得黑不溜秋的。   那白胡子老头越走越近,风莺盯着他,觉得分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老头子一直走到他们的小院子里,说道:“两位娃娃,能不能给我一口水喝喝?”   风莺连忙转身给他端了一碗水。等回来,夏闻羽已经扶着他坐在了院子里,老头指着那满地的向日葵,说道:“这花开得可真漂亮。”   “这些是向日葵。”风莺将碗搁到老头面前,一边说道,一边立在一旁,见他喝了水,才问道,“老爷爷,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老头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长胡须,笑呵呵地说道:“我走过很多地方,小姑娘见过我,也很正常。”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风莺百思不得其解。   天色已晚,那老头坐了一会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们若出言赶人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夏闻羽说道:“山路不好走,您可以在此歇宿一夜,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那老头也不推拒,欣然接受了。   风莺坐在炉子旁边煮东西,夏闻羽走过来,说明了意思,然后递给她一样东西,“他说无以为报,就送了这个,我想你们女孩子应该喜欢。”   风莺闻言,侧过头,“是什么……”   夏闻羽手指里握着一串糖葫芦。   这串糖葫芦糖霜裹得厚,山楂也饱满大个,风莺直勾勾地看着它,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熟悉感与不安感。   “怎么了?你不喜欢?”夏闻羽看着她凝然不动的模样,就要把手缩回去,眨眼间却又空了。糖葫芦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风莺说道:“怎么会不喜欢呢。”   因天色已经昏暗,他们入了屋子吃饭。老头子也没有说些什么,吃了就躺下睡觉。   屋子里隔了间,风莺睡在里面。她心绪难平,忍不住起来到了院子里,小狐狸和火蛇都蜷缩在向日葵花下安眠,夜空悬着一轮圆月。   “小姑娘,我在院子里点一炉香,静静心,如何?”一道熟悉的嗓音忽然响起,风莺悚然一惊,手里握着那串糖葫芦,转头一看,果然是那个白胡子老头。   “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   老头子坐在了她旁边,“是啊,你见过我,在下这是衔草结环,报恩而来的。”   “老爷爷要报谁的恩?”风莺诧异地看着他。   他正弯腰点燃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香炉,白烟袅袅里,他的眼睛竟然湿润了,“一个叫辛珏的女人。”   “辛珏?她是谁?”   他点完了香,直起身体,表情忽然变得莫测起来,“是个三百年前的小姑娘,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风莺忽然想起了步心环。   一缕香气幽幽弥漫而来,老头低低地说道:“小姑娘,你随我走一趟,就明白了。”   “走去哪?”风莺刚问着,面前一花,紧接着,她便感觉自己似乎被一股力道拉着。   等她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金碧辉煌的屋檐上,举目望去,宫殿重重叠叠,飞檐斗廊,奢华端庄无比。   这是九重宫殿的屋檐之上。   风莺侧过头,那老头也坐在她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小姑娘,想起来了吗?”   此时此景,她确实想起来了,她低下头,狠狠地咬了一口糖葫芦,“老头,你把我推到侍郎府里,就是为了让我遇到步心环?”   “我说过了,我是来报恩的。原想着把你养在她身边,能够让她平安度过一世,结果她还是死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从根源上重新开始。”老头想起步心环的死,悠悠长叹一口气,“多好的小姑娘,被你们害得这么惨,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你说,这个因,要不要变?”   风莺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底下的宫城,这是三百年前的夏氏王朝宫城。   “可是这个因是什么,我也忘了。”   “没关系,这就让你重温一遍。我们现在在梦中,等你再走一遭,想起来了,天也差不多亮了。”老头看着低头开始咬起糖葫芦的风莺,“你记住,你这是在梦里,三百年前的事情还无法改变,你只能看,无论经历到了什么,也绝对不要改变,不然你就回不去了。”   风莺点点头,“我明白。等经历了这一遭,我睁开眼睛,还坐在院子里,对不对?”   “是这个理。等你想起一切,事情就好办了。”老头说完,就要伸手推她,风莺连忙抬手阻止,“等等,这次我自己来,你别推我……”   “去吧。”   这一次,风莺把手里的糖葫芦吃干净了,然后才从屋檐上纵身一跃,落在了院中一株桃花树上。   此时正是三月桃花盛开的时节,这院子里种满了桃树,春风拂来,可谓落英缤纷,令人眼花缭乱。   风莺觉得此情此景甚是眼熟,随即一想这就是在自己记忆梦里,熟悉也是正常。她叹了一口气,那就再走一遭,把回忆捡拾干净吧。   她正想着,落脚的桃花枝忽然一响,折断的清脆声音传来,她“呀”的一声呼出,人已经坠落在地,溅起一地落花,裙摆悠悠划出一道弧痕,然后偃旗息鼓。   她蒙头蒙脑地晕在地上,心想还好这次没有砸到水缸,不会失忆了。   几个听到动静的宫娥匆匆跑过来,看到有个陌生女子从天而降,两个人都有些蒙,但她们受过训练,所以很快反应过来,走过去,一把抬起趴在地上的女子,将她抬入了屋子里。   风莺是在一阵说话声音里苏醒的。   “已经确定不是辛昭容吗?”   “已经确定了,娘娘还好端端的呆在辛宸宫里。她只是一个跟娘娘长相一样的女人而已。”   “那就好办了,这简直是上天给六皇子送来最好的礼物。看来连天也站在殿下这边了。”这宫娥语气里隐隐的有着狂喜。   另外一个宫娥则显得稳重许多,“是友是敌,还不清楚,切勿高兴太早。我们这院子专门养暗卫,众所周知,这个女人突然出现在这里,难保不是对方故意安排的。”   “莫七姐姐,不会吧,大皇子若得到这样的女子,还会拱手相让?”   “难说。他或许就看准了殿下得到此女会献给他,才有此一招。”   “好复杂,我不懂……”   莫七叹了一口气,“莫六,你也长点心吧。”   风莺也不懂,但她听懂了一点,这次的情况跟侍郎府一样,她又遇到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了!难道这一世又是悲惨的替身生活吗……   不要吧……   一把泛着冷光的长剑忽然架在她的肩头,风莺抬起眼睛,身体不动。   眼前站着两个宫装打扮的少女,长相普通,属于放入人群里就会被淹没的。若非那剑意森然泛冷,很难想象这是两个身怀绝技的少女。   莫七凝视着她,“你从哪里来?”   “我是莫大哥带进来的。”这句话自然而然地从她嘴里脱口而出,风莺猛地发现她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语言和行动,这具身体它有自己的意识。她这才想起那个老头所说的,这是回忆梦里,带着三百年后记忆的她无法改变过去的任何,所以她只能以目击者的身份目睹着自己这一世的命运。   风莺露出一抹苦笑,但这也只是她以为,实际上这具身体正完全无辜地看着莫七和莫六。    ☆、三百年前的回忆梦(2)      风莺说完以后,莫七依旧怀疑地看着她,但没有继续把剑搁在她脖子旁边了。   “莫大哥有交代你什么没有?”   风莺听到自己回答:“我现在已是十八暗卫之一,排名最末,等待殿下赐名。”   莫七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应该早点说的。”   风莺心里一直在崩溃,什么十八暗卫,什么殿下,这都是什么鬼!   “那你应该对自己的身份有所了解了。以后殿下就是我们唯一的主子,他的命令,谁都不准违抗,明白了吗?”莫七又换上了严肃的表情,“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容不得出任何差错。”   “属下明白。”风莺不由自主地说道。   “好了,现在你换上宫娥的衣装,随我们前往面见殿下。”莫七的语气软下来,手中长剑放入宽大的衣袖中,不易察觉。   “宫中礼仪你已经学过了吧。”   “自然是学过了,不然莫大哥也不会让我入宫。”风莺站起身,依言换好了衣裳。   莫六给她梳了宫女的头饰,夏氏王朝是个追求奢华丽服的朝代,连普通宫女的衣妆都华美十分。   风莺望着镜子里广袖飘飘的宫娥,忽然理解了夏闻羽那座古墓为何造得如金玉堆般耀眼华丽。   走出桃花小苑,风莺才发现这里是一座宫殿的偏殿一部分。   莫七在一旁说道:“我们平时的起居便在这座院子,但一般很少呆在这里。宫中劲敌颇多,眼线遍布,你出现在六殿下的羽殿中,想必很快就会传开。”   就这样一路说着,终于到了主殿。   殿前种着几株桃花树,桃花灼灼,如笼烟霞。   风莺立在原地,凝视着立在树下广袖长袍的少年。   莫七走在前面,故而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而旁边的莫六已经扯了一下她的衣袖,“见到殿下,为何还不跪下?!”   风莺便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地,目光落在少年那双精致的靴面。   他正朝自己走过来。   风莺心里还算淡定,因为之前已经猜到这位六皇子很可能就是夏闻羽,但这具身体的反应就很有意思了。   它竟然在发烫。   风莺不想承认的,但事实是这一世的自己竟然对俊美的夏闻羽一见钟情了。   到底还是小姑娘,一看到漂亮的少年,整个人就迈不动步子了,连手指头都没了力气抬起。   风莺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太没出息了,但她就是这样表现的,她也无力改变。   而这一世的夏闻羽,远没有三百年后那么温柔和善。大概是身份上下级别相差太大了,风莺抬着头,望着上方神情莫测的夏闻羽。   他直接用手中合拢的扇子轻浮地挑起了她的下巴,为了看清她的脸。   风莺看着面前面容依旧的夏闻羽,心中想发笑,因为自己早就看穿了他是怎么样一个人,所以此刻伪装的轻浮与高傲,简直一目了然。   但这世的自己不知道啊,所以她的目光变得羞涩痴迷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六皇子那张堪称妖孽的脸蛋。   夏闻羽因为要在这个深如海的宫廷生存下来,不得不收敛本性,在下人们面前装成一个风流放荡不羁的皇子,看似对权力地位毫不在意,本身也毫无威慑感。   但其实他早已对皇位虎视眈眈,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子呢。   夏闻羽俯身认真看了看她的眉眼,感叹道:“像,真是像。”   莫七在一旁说道:“奴婢们初遇这位姑娘,也差点认错了呢。”   “莫一是在哪里寻来这么个尤物的?”夏闻羽收回了手,手里的扇子施施然展开。   风莺以为自己听错了,跪坐在地上,心中目瞪口呆,面上的表情却是茫然懵懂,她没有听懂“尤物”这词是什么意思。   莫七摇摇头,“殿下,以后要带着她,让别人都知晓吗?”   “为何不?”夏闻羽勾唇一笑,凤目里流转着一道暗晦不明的光芒,随即他又看向风莺,“你起来吧,现在可有名字了?”   风莺站起来,脸上都是红晕,“还没有……”   夏闻羽就负手望着院子里的灼灼桃花,巧好一阵清风拂过,桃花纷纷落下,他望着眼前落英缤纷的一幕,说道:“起风了,又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不如就叫你风莺吧。”   “……”原来这个名字还是他赐名的吗,风莺想起古墓里自己的介绍,起风的风,草长莺飞的莺,冥冥中注定的吗……   “还不跪下谢恩?!”莫七冷冽如泉水的声音忽然响起。风莺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全程都在凝视着夏闻羽,她慌忙跪下,说道:“多谢殿下赐名!”   风莺心里很无奈,有些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份。   宫廷里很快就传开了,羽殿来了个新宫女。   风莺望着镜子里浓妆打扮的自己,莫七替她挽上最后一支簪子,“风莺,殿下要带你去见圣上,你什么也不用做,圣上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好。”   风莺点点头,其实她心里完全没底。   宫廷水榭里,清风徐徐,宫娥们春衫打扮,娇嫩可爱地三三两两坐着嬉戏。   风莺跟随其他宫人跟在夏闻羽身后,一路到了水榭上。   样貌威严的皇帝正立在水榭中央,夏闻羽上前请安,皇帝面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亲手扶起了自己的小儿子。   父子俩说了几句,然后皇帝问道:“那个女子可曾带来?”   风莺便出列,跪在了地上,照例是抬起头,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   皇帝果然也是一脸惊叹,“若非亲眼所见,朕实在难以想象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夏闻羽立在一侧,含笑说道:“父皇若喜欢,何不纳之。”   风莺的内心:#¥%!@*!   皇帝抚掌大笑起来,“皇儿当真有趣,竟为你父皇作起媒来了。”   “父皇不是常说,君子有成人之美,皇儿这也是想让父皇开颜一笑。”夏闻羽一边说着,一边眼角余风扫在闷声不响的风莺身上。   明白了他的意思,风莺不由自主地起身,亲手端起了茶杯,捧在皇帝面前,跪坐下来,用自己都不堪忍受的娇媚声音说道:“请陛下用茶。”   “这声音竟更出色一些,应当让昭容也亲自来看看的。”皇帝接过茶盏,趣味不减,饶有兴致地看着垂首的少女。   风莺心里继续崩溃中:这都是怎么样一对父子啊!夏闻羽这厮原来如此不厚道。她不得不替自己这一世命运担忧起来,但这都是已经发生过的,她忍,等回去再跟夏闻羽算账!   皇帝兴起,果然命人宣召辛辰殿的昭容娘娘。   辛珏忽然被召见,匆匆打扮了一番,带着几位宫人过来了。行礼之后,便坐在了皇帝身边。   皇帝抬手指着依旧跪坐在矮几旁边捧茶的风莺,“爱妃,你瞧瞧。”   辛珏侧过头,跟风莺对视上了。   果然是一模一样。   心环……风莺心中呼唤出了她的名字,辛珏眼眸澄澈,细细打量了一番,风莺也痴痴地看着她,但脸上的表情是惊诧又敬畏的。   辛珏一袭宫妃裙装,妆色浅淡,年龄虽小,身上的气质却温婉大气,她这种书卷气,与步心环如出一辙。连说话语调都是一样的轻柔浅淡,如一片羽毛缓缓落地,“你叫什么名字?”   风莺敛袖,垂眸回道:“我叫风莺。”如风吹屋檐,叮当作响,竟是完全不同的声线。   辛珏回过头,看着皇帝,脸上露出浅笑,“陛下,妾已经瞧过了。”   “如何?你可喜欢她?”皇帝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他最近才得来这么一个可心人,可谓十分宠爱。辛珏样子柔顺,却有着自己的主见,日子过得低调从容,心底却有着一道不为人所知的伤痕。   她启唇说道:“陛下要将她赏给妾吗?多一个妹妹,也无妨。”   她这是语带双关,皇帝如何不懂,他依旧在笑,这抹笑却没有抵达眼底。   辛昭容从来不争风吃醋,皇帝知晓,心中却觉得膈应,她这是不在乎自己罢了。一个被自己宠在掌心的妃子,却没有将心放在自己身上,皇帝纵横情场多年,从来没有被这样一个小姑娘轻视过,心中未免有些挫败感。   心想自己毕竟是老了。   夏闻羽借机便要告退,皇帝却唤住了他,说道:“你将她带回去。”   “是,父皇。”夏闻羽反应迅速,垂头说道,掩饰住了自己惊诧的神情。   风莺却瞧得清清楚楚,他的算盘落空了,皇帝对她不感兴趣。   一路无言地回到羽殿里,夏闻羽走在前面,背影看上去依旧风流潇洒,但走到殿前,忽然驻足,转过头看向了风莺。   他开口说道:“你过来。”   风莺便惴惴不安地过去,跪下来了。   “罚你三天不得吃饭,莫七。”夏闻羽唤来了莫七,“她就交给你负责。”   莫七颔首,夏闻羽入了屋子,背影看上去又冷酷又无情。   风莺知道不好了,莫七从腰间摸出一条长鞭,走到她面前,声音冰冷,“风莺,你任务失败了。”   说完后,鞭子狠狠地落在了风莺的身上。   风莺心里完全崩溃,在重重叠叠的鞭影里,实在无法把下达命令的夏闻羽和三百年后那个一脸天真无邪的夏闻羽联系起来,这确实是同一个人吗……    ☆、三百年前的回忆梦(3)   风莺躺在桃花小苑的屋子里,后腰和大腿上都是鞭伤。   莫七打得很有技巧性,不打手臂和膝盖,免得伤痕外露和行走不方面。等她重新穿上衣裳,完全看不出这满身的伤痕。   风莺枕着枕头默默流泪,她的内心也在流泪:原来自己这一世过得这么悲惨啊。   风莺完全不理解这一世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她无疑是个白痴。因为即使是这样了,她再看到夏闻羽,竟然更加死心塌地了。   夏闻羽七天后又宣见了她。风莺就拖着满身的鞭伤入了主殿,跪坐在地上,后腰一阵痛楚。   夏闻羽正在饮茶,看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问道:“还能走路吗?”   当然不能了!不然你试一试,几十鞭子啊!但风莺听到自己回道:“殿下,属下无事。”   语气淡然,忠心耿耿,竟如此倔强。   “如此甚好,我带你出宫见一个人。”夏闻羽勾起嘴唇,脸上的笑容有些渗人。   风莺真的不想再跟着他出去见什么人了。夏闻羽迈步朝她走过来,这次竟然亲手扶起了她,声音温柔似水,他说道:“风莺,这次你可不能失败了。”他手里的扇子轻轻滑过她的脸庞,“别辜负了这张花容月貌才是。”   就像一朵落花轻轻落在少女的心底,她凝眸望着面前的少年,身子已经酥了一半,嘴里说道:“殿下,属下这条命都是你的。”   夏闻羽手中的扇子正抵在她的眉间,闻言一顿,他凑近了一点,脸上带着轻浮的笑,“哦?那你可要好好看着这条命,别轻易就死掉了。”   风莺心里狠狠地呸了一声,身子却已经软了下来,“殿下……”   夏闻羽收回自己的扇子,神色莫名地看着她,“你下去,准备一下。”   风莺一步三回头看着他,夏闻羽却不再看她了,正低眸细细地用帕子擦着刚刚碰过她的手指。莫六上前,直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隔壁屋子里。   四周无人,莫六才冷嘲热讽道:“风莺,你看清自己的身份吧,别再肖想六皇子了。”   风莺就低着头,不语,心里却已经入了魔障。   莫七走过来,风莺看到她藏在腰带里蟒皮鞭子,双腿就发颤。莫七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莫六,说道:“你少说几句。”   莫六撇撇嘴巴,终于不再说些什么。   “你坐下,我给你妆扮一番。”莫七走到风莺身旁,按住了她的肩头。   铜镜里的少女眉毛被描得淡细,脸庞敷着淡粉,竟与辛珏更像了。   风莺蜷缩起手指,莫七将一堆书册搁在她的膝盖上,“这是辛昭容的资料,你抓紧看,看完后再来寻我,我会告诉你辛珏平时一些生活习惯与细节,这几天务必要掌握。”   风莺就埋头苦读起来。   原来辛珏入宫前曾有一位神秘的恋人,她是万般不甘愿被送进宫廷的。她将心思埋得很深,无人察觉。但她那位恋人却屡屡失了态,夏闻羽注意到了,顺藤摸瓜一查,便知晓了。   这位恋人不是旁人,正是夏闻羽争夺皇位最大的劲敌,皇长子夏闻宴。   风莺死死盯着这个名字,心里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不要告诉我这个夏闻宴就是三百年后的柳宴啊……   风莺很快把资料都看完了,连辛珏六岁那年掉入池塘的事情都知道了。她起身,准备去寻莫七,才发现天色已晚。   她将书卷放下,步入庭院里,准备回到桃花小苑躺下养伤,却看到夏闻羽正立在桃花树下发呆。   黄昏的光芒绚烂无比,照在满树桃花上,如同抹上了一层金光。夏闻羽就负手立在满地夕阳里。   背影萧索而冷清。   风莺心里狠狠地唾弃他,脚却不由自主地朝他走了过去,少女的心底有不为人知的狂热。   她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世的自己。   风莺立在离夏闻羽五步远之外,夏闻羽侧过头,眼眸里都是冷意,“退下。”   风莺却不走,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朵绢做的假桃花,神情羞涩地递给他,“殿下,你要开心一点。”   夏闻羽垂眸,看了看她指尖拈着的桃花,眼中有嫌弃,但大概是想到她还有用处,适当给点甜头能够换来她的死心塌地,未尝不可。夏闻羽就接了过来,放在指间把玩,语气慵懒地说道:“难为你了,带着伤还惦记着给本殿做桃花。”   那时候的风莺完全没有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嘲讽意味,一颗心差点跳了出来,脸色迅速涨红,垂头抓住衣襟,低声说道:“很简单的,一点都不难,要……要是殿下喜欢,风莺还……可以做好多朵……”   “不必了。”   “呃……”   夏闻羽将手里的绢桃花随手一搁,放在了树枝上,“我有这么多真桃花,要一朵假的做什么。”   “这朵桃花虽假,却能长开不落,年年月月依旧。”风莺试图劝服他将绢桃花拿回来。   夏闻羽却显然失去了应付她的耐心,不再看着她,而是抬头望着满树桃花,说道:“你回去吧。记得养伤。”   只是一句“记得养伤”,少女的脸烧得更红了。   风莺能够感受到此时自己的热血沸腾,她毫不怀疑,此刻夏闻羽让她拿刀自刎,她肯定立刻照办了,还甘之如饴。   就这样晕晕乎乎地回到了桃花小苑。   风莺不由自主地坐在窗下,连夜做了一大捧的绢桃花,缠在真树枝上,然后插在白瓷瓶中,远远望去,如红纱笼罩,桃花枝开得正盛。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风莺就捧着盛着桃花枝的白瓷瓶,立在殿外的长廊下,等着夏闻羽出来。   莫六看到她,上前一步,语气严厉,“你捧着花立在此处做什么?”   风莺垂头不语,却固执得不肯走开。   莫六又开始冷嘲热讽,“你为何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总是做这些蠢事。”她说完,从衣袖里摸出一朵绢桃花,风莺认出来了,这是昨日她送给夏闻羽的。   “为什么会在你这里?”风莺伸手便要夺过来。   莫六跳开一步,哼地一笑,“这种烂花,谁会要?”绢桃花被她一把掷地,缓缓飘落在廊下的积水里。   风莺跳下去,一把捡起来,等转身一看,搁在过廊上的白瓷瓶却被莫六一巴掌打碎了,所有绢桃花纷纷落地。   风莺心底暗叫不妙,冲动的自己就像一头小蛮牛般朝莫六冲了过去。   两人缠打在一起。直到鞭子落在身上,两人方才停手。   莫七神情冷漠地看着两个人,“闹什么闹,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这般闹?莫六,你自己去领罚!”   “那她呢?!”莫六手指着旁边的风莺。   莫七说道:“殿下自然会处置。”   风莺跪坐在地上,望着一地狼藉,自己昨夜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绢桃花全都毁了。   “你起来。”莫七一脚踢走了破烂的桃花枝,站在风莺面前。   风莺一把抓起地上破碎的绢花,然后猛地起身,表情倔强又执拗。   莫七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不服气?”   “没有。”   过廊那边传来脚步声,夏闻羽好像刚刚睡醒,步姿慵懒,走过来,随意看了一眼,问道:“方才何人在此喧闹?”   莫七大概说了一遍,然后跪地,“属下没有管教好她们,请殿下处置。”   “多大点事儿,你起来,收拾收拾一下,我们今天出宫。”夏闻羽浑不在意,吩咐完才看向一旁凝然不动的风莺,“你既然有力气打架了,可见伤已经好了。这次若还不将事情办好,羽殿就不用再来了。”   风莺这才起了很大的恐慌感,垂头退到一边,手指一直在颤抖。眼睁睁看着他就要离去,她忽然站出一步,声音有些哽咽,“殿下,当真不喜欢这些花吗……”   夏闻羽回过头,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那些破破烂烂的绢桃花,不知道想了什么,他走过来弯腰随便一捞,将还能看得出模样的几枝捡了起来,然后说道:“莫七,放到屋子里的宝兰瓷瓶里。”   莫七有些不解地接过来,但没有说些什么,拿着花入了屋子,须臾出来说道:“殿下,已经安排妥当。”   风莺依旧立在一边,夏闻羽看向她,说道:“你还不下去准备?”   他眉毛皱起,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些麻烦。风莺的手指还在颤动,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些什么,转身跑入了桃花小苑里。   “殿下,她就是这样,摆不正自己的身份。”莫七低头说道,“若长久下去,恐怕不妥。”   夏闻羽淡淡地说道:“无妨,今日便将她献出去。皇兄自然会喜欢她的。”   他说完后,便入了屋子,一眼看到那宝兰瓶里的绢桃花,脑海中忽然浮现昨夜少女的那句话“殿下,你要开心一点。”连她都看得出他活得不开心了吗……   夏闻羽心底涌出些许莫名的烦躁,转头唤道:“莫七!”   莫七推门而入,看着背对自己的夏闻羽,“殿下有何吩咐?”   夏闻羽盯着面前已经破破烂烂的绢桃花,半晌不语,莫七上前一步,试探地问道:“殿下,要不要奴婢将这花拿出去……”   夏闻羽却开口说道:“不用了,你退下。”   莫七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依言退下。   桃花小苑里,风莺换好了衣裳,然后忍不住扑到床上哭了一顿。风莺心底终于有些感同身受了,因为她体会到了少女爱得绝望,爱得惨烈。   不过,她还是好想一巴掌拍死这个哭得昏天暗地的自己啊!   莫七冰冷的声音在门外传来,“风莺,不准哭了,我们要出宫了。”   风莺这才想起今天的任务,夏闻羽要把她当成卧底布在大皇子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下一章就反扑了,她没有表面上这么柔顺的~~~ ☆、三百年前的回忆梦(4)   莫七看了一眼走出来的风莺,表情冷漠,说道:“既然喜欢殿下,那就要想尽办法帮助他,而不是总给他添乱,明白吗?”   风莺点点头,“我明白。”一句话便振作了起来。   莫七这才稍微缓和神色,“你是个聪明的丫头。”   其实她心底真正想说的是:你真是个好糊弄的好下属,我们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来做事。   风莺骑着马,跟其他护卫一同护送夏闻羽的马车出了宫。   她才发现这一世的自己竟然会武功。也是,既然是皇子身边的暗卫,没有两把刷子,怎么能够被选中。   马车驶向大皇子夏闻宴的府邸,夏闻宴已经被封王,故而有了自己的王府。   在街头巷尾,他们遇到了刺客。   风莺看到自己握着长剑,一下子就跳到了马车上,死死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她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马车里的夏闻羽。   刺客来势汹汹,绝非泛泛之辈,莫七缠斗了一会儿,看清了局势,转头对风莺厉声说道:“你快带殿下回宫!”   风莺不擅长武打,轻功却是极好的。她一把撩起车帘,夏闻羽坐在马车里,安然自若。   “殿下,得罪了。”风莺说完,一把扶住夏闻羽,将他抛到了旁边的马背上,然后握着缰绳一路疾驰而去。   身后传来莫六的声音,“你要将殿下带到何处?!”   莫六竟然追了上来。   风莺从袖间摸出一把匕首,反手一击,打在了莫六的膝盖上,莫六双膝跪地,眼睁睁看着风莺纵马扬蹄,一路朝城外疾驰而去。   夏闻羽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大概想不到一向顺从的暗卫会有自己的打算吧,他问道:“为何不回皇宫?”   风莺正一手揽着他,一手握着缰绳,她听到自己说道:“殿下不是一直想逃离那险恶的深宫吗?”   “……”夏闻羽皱起眉头,“现在,本殿命令你回去!”   风莺轻轻地说道:“嘘,殿下,安静一点。”   夏闻羽还要说些什么,风莺已经一扬手,劈在他颈侧,“殿下,得罪了。”   晕倒的夏闻羽就软软地趴在了她怀中。   风莺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做些什么,但她好像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柔顺。   一路疾驰,他们竟然来到了茶渊山。   三百年前的茶渊山还是古木森森,中间没有被裂开一片山谷,那寺庙与寒潭也不见痕迹。   一路到了半山腰,风莺跳下马,将马系在一株松树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抱下夏闻羽。   夏闻羽还是个十五岁少年,连身体都没有完全长成,故而风莺可以轻易抱下他。   风莺背靠着松树坐下来,低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俊颜,眼神痴迷,“殿下……”她常年握剑的手指抚摸上了少年鲜嫩的脸蛋,从眉间一路流连到嘴唇。   然后她低头,印上一个吻。   风莺想不到自己原来这么大胆,但她更加没有想到,自己做的还不止如此。   夏闻羽是在一片火光里苏醒的。   他看到自己躺在一堆火旁边,身旁的少女正手拿一支木棒,在烤山鸡。   空气里有血腥气,这是被剖杀的山鸡血气。   烤鸡肉的气味焦香扑鼻,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一下。   风莺看了他一眼,浮现笑意,“殿下,你醒了。可以吃东西了。”   夏闻羽环顾四周,山郊野外,不禁怒道:“为何不带本殿回宫?”   风莺凝视着前面的火光,“殿下活得不开心,我想带你出来散散心,这里没有什么皇子,也没有什么暗卫,就只有我和你,不好吗?”   夏闻羽就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她,觉得她是疯子,却又觉得她说得对。   他早就不想在深宫里生存了,但想到惨死在淑妃手里的母妃,他就不甘心,如果再眼睁睁看着淑妃的儿子夏闻宴当上皇帝,他更加不甘心,恐怕会呕血而死。   “殿下你足够冷酷,却还不够冷血,心中积怨太深,却又无多少手腕,你真的不适合当皇帝。”   “你大胆!”夏闻羽见她如此直言不讳,不禁怒道。   风莺却不为所动,“夏闻羽,我说过了,今天这里只有我和你。希望你也可以放下这累人的身份,做一回真正的自己,不好吗?”   夏闻羽抿着唇,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风莺将手里的烤鸡肉递给他,“你一定饿了,尝一尝。”   夏闻羽真的饿了,他接过来,偃旗息鼓,低头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鸡腿。   一时吃完了。风莺背靠着大树,手指夜空,“你看,星星多漂亮。”   夏闻羽坐在她身边,望着头顶璀璨迷离的星空。他渐渐消了怒气,“你把我带到这里,就是想看星星吗?”   “不是。我想跟你呆在一起,没有拘束地呆在一起,哪怕一夜也足够了。”风莺淡淡地说道,然后看着表情愕然的夏闻羽,“夏闻羽,我喜欢你。”   “……”夏闻羽很艰难地眨了一下眼睛,“你放肆了。”   风莺苦笑了一声,“你一定想这个女人一点都不矜持,寡廉鲜耻。可是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天经地义,为何要顾忌那么多。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就是喜欢你这个人而已。”   “就算我是个乞丐,你也喜欢?”夏闻羽冷声说道。   风莺忍不住抬手摸他的脸庞,“会喜欢的。那时就是我养你了。”   “放……”夏闻羽想拂去她的手,扑面而来的却是少女鲜甜柔软的丹唇。   他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她长得花容月貌,此刻突然吻上来,他竟没有推开她。   风莺见他没有推拒,心底涌起狂喜,一把抱住他的后腰,将吻加深了。   长发散落,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夏闻羽好像闻到了浅淡的桃花香气,眼前一片炫目。   风莺则完全被自己举动惊骇住了,等等,姑娘,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她好想爬走,却无法走开,回忆梦仍然在继续。   风莺紧紧抱着试图反抗的夏闻羽,一直一直纠缠着他的口舌,直到让他喘不过气来,才稍稍分开,低笑道:“殿下,你不喜欢?”   夏闻羽伸手,一把推开她,慌乱之下,竟忘记了如何走路,几乎是手脚俱动地爬向旁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脚腕忽然一凉,少女的手握住了他的小腿,然后把他重新拉了回来。   “夏闻羽,你留下来吧,就一夜而已。”   少女又重新如藤蔓般缠了上去,将欲要呼救的夏闻羽一口吻住。   “这里无人,只有我和你而已。”风莺低低地说着,手已经移向夏闻羽的腰带,“你知道吗,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抱一抱你了。”   她双手环绕,竟真的抱住了夏闻羽劲瘦的腰间。   夏闻羽深深喘气,似乎带上了哭腔,“你冷静一点,等回宫,我再招幸你……”   “别再骗我了,等回去,你哪里还会正眼看我。今夜之后,要杀要剐,都随你。”   竟是不要命了也要得到他吗……   腰带已经被缓缓扯落。   风莺至此才明白她将夏闻羽拐到茶渊山上的目的:她想要来个一夜风流。   夏闻羽似乎被吓傻了,往日故作的威严与冷酷全都消失不见了,就像个无措的孩子被风莺抱在怀里,然后衣裳被一件件剥开。   等他反应过来,连底裤也已经不保。   风莺冰冷的手指流连在他光滑的后背上,“夏闻羽,你吻一吻我吧。”   然后他就低下头吻住了她的眉心。   “你真好。”她低叹一句,手指开始往下滑,直到成功地听到他闷哼了一声。   性感又低沉。   夏闻羽的身子在颤抖,似乎发冷了,又似乎火热得不行。   他低下头,猛地吻住了风莺的红唇,如狂风暴雨骤然袭来,他终于不再压抑自己,彻底任意妄为起来。   “你看吧,你也喜欢我的。”风莺发出低低的笑声,迎来的是夏闻羽恼羞的狠吻。   月色溶溶,清风浅淡,山间的虫鸣声连绵不断,松树下的两个人深深地纠缠在一起。   风莺将夏闻羽抵在了树枝上,他们正趴在一丛大樟树的树叶间。   树叶簌簌发抖中,纷纷落了一地,最后啪嗒一声,树枝竟被他们压断了,他们坠落在树叶堆里,又往下滚落,还好这是一个缓坡,渐渐地滚落在树根旁边,风莺始终紧紧抱着夏闻羽的身躯。   被汗水濡湿的发丝黏在了夏闻羽的胸膛前,他抬起手,帮她拂去,然后又俯身,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舌,抬起的眼眸里好像盛着满满的星光,柔情得几乎要将她彻底溺毙。   就在这万丈柔情的注视下,他彻底释放了。   风莺蜷缩在他的怀抱里,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夏闻羽身体僵直,从激情中坠落到现实中,他想放开怀里的少女,却好像被一股力量拉扯着,丝毫动弹不得。   风莺一直哭啊哭啊,夏闻羽就任凭她趴在自己胸口上大哭,自己仰躺在草地上,望着天边的月亮。   他也想哭,为自己逝去的童子之身。   风莺终于发泄完了,抹了抹眼泪,站起来,似乎脚软了一下,但又站稳了,“我去把衣裳拿回来。”   无衣蔽体的少女赤足走在月光草地上,长发及臀,遮住了最曼妙的体态。她就这样沿着缓坡上去,一路来到最开始的松树底下,把杂乱的衣裳一股脑抱在怀里,然后又走回来。   夏闻羽已经蜷缩在树底下,疲倦地睡着了。    ☆、三百年前的回忆梦(5)   夏闻羽醒来的时候,听到风莺立在一旁说道:“放心吧,殿下无事。”   他睁开眼睛,原来是莫七带着人来救自己了。可惜已经迟了。   莫七看到他醒了,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殿下,属下来迟,请恕罪!”   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瞄向夏闻羽,因为他身上只盖了一件外衫,光滑的小腿露在空气里,脚上没有穿鞋子,加之……他微露的脖颈间还有脸颊上有着触目惊心的牙印。   夏闻羽察觉到她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时惊怒,揪着外衫的一角,努力盖住底下赤.裸的自己,背靠着松树,咬着牙说道:“你们都转过身去!”   莫七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风莺,跟其他暗卫一同依言转过身。唯独风莺没有。   夏闻羽依旧坐靠着大树,小媳妇一样蜷缩起双腿。他觉得丢脸极了,这下底下人都知道自己被暗卫上了的事实了。   他盯向始作俑者,“你也转过去。本殿要穿衣了。”   风莺瞄了他一眼,说道:“殿下,你还有力气吗?”她是真心实意为他考虑的,说着便蹲身,与他的眼睛平视,“属下帮你吧。”   夏闻羽紧紧抓着衣襟,又羞又恼,倔强地说道:“不用!”   他那副样子就像被逼到角落里的小狼犬,明明担惊受怕,偏偏要装出俯身呲牙的凶相。   风莺笑了笑,“殿下,那你好好穿衣。”说完,她就起身,背对着他。   风莺发现一夜之后,自己心态好像发生了变化。现在夏闻羽在她眼里已经不再是上司,而是所有物的存在了。她忍不住有些汗颜,竟然看错了这世自己的真实属性。她哪里是柔柔弱弱的少女,分明是……   夏闻羽抖抖索索地穿好了衣裳,整顿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又是翩翩少年了。他沉稳地开口说道:“我们回京,一切按照原计划。莫七,昨日的刺客查到是谁的人了吗?”   莫七看了他一眼,大概吃惊他竟然没有发话如何处置风莺,还好她是见过风浪的人,处事不惊,回道:“殿下,是三皇子的人。”   夏闻羽蜷缩起手指,哼笑了一声,“三皇兄也忍不住出来趟浑水了吗。”   “殿下,风莺她……”莫七触到夏闻羽冷冽的眼神,不敢再询问下去。   夏闻羽没有看风莺,他拂袖离去,留下一句话,“谁也不准提起今日所见之事!否则格杀勿论!”   莫七立刻低头,“是!”   风莺抿着唇,依旧面无表情,内心却有淡淡的喜悦。本来她都已经做好被处死的打算了。   后来夏闻羽似乎觉得自己太心慈手软了,在无人的时候,恶狠狠地对风莺说道:“本殿不处置你,是你还有唯一的利用价值!”   风莺听着他这些恶语,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忠心耿耿,“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她已经得到过他一次,已经心满意足,觉得不枉此生了。   夏闻羽却觉得透不过气来,他决定眼不见为净,尽快将风莺送到宴王府。   回到羽殿之后,一时半会不能再去宴王府了。风莺一直在琢磨辛珏的生活习惯和说话方式。她既然答应要帮夏闻羽,自然是要帮到底的。   夏闻羽天天忙碌,忙着应付各类事情,也不想见到夺了自己童子之身的风莺,他心里很愤怒,可是却迟迟对她下不了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夜夜都会梦到那个女人,有时候是坐在一起看星星,有时候则是树丛间的事情……第二天醒来,面对一片狼藉,他又羞又恼,恨不得一刀杀了那个女人,再杀了自己……   他想,一定是生平没有其他女人,才夜夜梦到她,如果换个人试一试……   辛昭容忽然派人,说想见一见风莺。   夏闻羽立刻允许了,他正愁她们两个没有接触的机会,现在既然有主动送上门的机会,何不利用。   “你多观察,她问你什么,你随机应变就好。”莫七交代了风莺几句,然后转身离去。今天殿下不知为什么,忽然要选御侍伺候了,莫七按照嘱咐,为他去选合适的人选。   风莺浑然不觉,跟着辛昭容派来的人一同前往辛辰殿。   辛珏正坐在窗边凝眉看书。风莺看到她,行礼问安,然后依言坐在了她旁边。   这一世的辛珏比她大几岁,看上去沉稳许多。风莺看到她依旧爱看书,低头一看,还是话本。她再度见到步心环,心情很激动,但这具身体并不受她的控制,所以她的表情是警惕冷漠的。   辛珏将书册搁在膝盖上,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然后说道:“我知道你陪侍六皇子身旁,不是你所愿,如果你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可以帮你。”   大概没有想到辛珏一见面就会主动示好,她有些诧异,然后又低头,违心地回道:“娘娘,奴婢是心甘情愿的。”   辛珏似乎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窗外的花枝,说道:“我就是这般送入宫,深宫之中凶险十分,若非贪图名利之人,谁愿意入这宫为妃。我已经是深陷其中,看到你,我不想你也如我这般,最后落得个身不由己。”   风莺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娘娘说这些,就不怕奴婢转头泄密给陛下吗?”   “你不会的。对不对?”辛珏拉起她的手,微微一笑,“好姑娘,你将来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有时候竟是比这些荣华富贵还要难得的事情。”   这句话触到了风莺的心思,但她竟没有露出丝毫来,“娘娘对奴婢说这些话,是为奴婢好,但隔墙有耳,还希望娘娘也要自重。”   “哎,你竟倔强如斯。你不想我帮你,那就算了。但日后若要我帮忙的,尽快开口,我一定不惜全力地帮你。”面前的女子目光澄澈,真是难得,这深宫之中还有这样干净的女子。   风莺点点头,“多谢娘娘。”但她的事情,辛珏如何帮忙,她只有靠自己了。   风莺心里焦躁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于是有些坐立难安。   辛珏原想还跟她多多相处,见状,只好说道:“天色已近黄昏,你若有事,就回去吧。以后若有机会,可以多来辛辰殿。就当陪陪我。”   风莺低头,应了是,就此告退。   若非辛珏主动宣见,她应该不会再来辛辰殿了。   风莺回到羽殿里,发现莫七竟没有主动来找自己询问情况。她被辛珏那些话弄得心烦意乱的,所以打算回到桃花小苑休息一下。   莫六正倚在苑门前和其她宫娥在谈话,见她走过来,便微微扬起声音说道:“你们看到那个女子了吗?当真是眉眼如画。”   “远远看见了一眼,殿下亲自选中的人儿,哪里会难看。”   “我们羽殿以后是不是很快就要有女主人了?”   几个少女七嘴八舌的,一聊起这种话题就没完没了。   风莺目不斜视地越过她们,心中已经怒火升腾,面上依旧淡然如水。   莫六似乎不甘心她反应如此平淡,又稍稍加大了嗓门,说道:“今夜便有美人要进殿伺候了,各位可要手脚麻利点,免得以后日子不好过啊。”   “屋子已经打扫干净,熏香也已经备好,殿下亲自点的菜肴美酒也都已经吩咐下去了。”   风莺径直入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   她双手环胸,立在窗边,神情莫名。   风莺倒是很想看看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被妒火燃烧得很扭曲吧。   不过她想错了自己,她没有嫉妒,她只有愤怒,出奇的愤怒。   入夜的时候,风莺仗着自己轻功好,悄悄地潜伏在了主殿屋檐上,然后搬开一块砖,往下看去。   夏闻羽正坐在一席卧榻上,面前摆着美酒佳肴,腿边跪坐着一个薄衫少女。他喝了好几杯酒,然后醉醺醺地用扇子挑起美人的下巴,眯起眼睛看着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又说道:“倒酒。”   那小美人就战战兢兢地捧起酒壶,又给他倒酒。   就这样,一个倒酒,一个喝酒。   夏闻羽感觉喝得差不多了,猛地放下手里的酒盏,琥珀色酒液溅在他的手背上。夏闻羽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一把拽住开始惊慌失措的小美人,将她猛地压在榻上。   屋檐上的风莺见状,眸色一冷,翻身跳下了屋檐。   夏闻羽一条手臂撑在席子上,凝视着底下的少女。   少女早已被他目光的凶气和满身的酒气吓得唇色发白,眼睛不敢再看他。   她如此害怕,夏闻羽还要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尝试着俯身吻下去,但试了几次,借着酒胆,就是压不下去。   他感觉真是邪门了。   那小美人瑟瑟发抖,恐惧更甚,但想想自己的处境,还是鼓足了勇气,抬起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轻声说道:“殿下,我来吧……”   夏闻羽整个人僵硬得像一截木头,一动不动地撑在那里,脊背因为紧张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殿下,放轻松……”小美人想起宫中老嬷嬷们的教导,开始耐心地引导起来。   夏闻羽还是僵硬如铁。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咣当声响,寝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飞了。   夏闻羽如获大赦,终于有了理由离开,他翻身仰坐在榻上,看到风莺一脚踩着倒地的朱红门扇,气势汹汹地立在那里,背后是庭院上的月亮。   她立在对面,目光凌然地盯着他,然后又看向惊慌地缩在角落里的少女。   夏闻羽咽了咽口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把手脚放哪里去,脸色涨得通红,“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话一出口,他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干什么解释啊!他顿了顿,终于拿出来几分威严,刚要出口训斥,风莺已经冷笑一声,“哦,那是怎么样的?殿下,你解释一下,我洗耳恭听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如修罗地煞般走过来,夏闻羽一下子又忘了训斥的话语,条件反射般地往后挪了几步。   小美人见状,以为来了个很厉害的女杀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然后慌慌忙忙起来,说道:“不关我什么事情,我是无辜的!我……我要走了……”一边说着,一边摸爬打滚地往外逃出去了。   风莺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盯着夏闻羽,“殿下怎么又不解释了?”   身后听到动静的莫七已经赶过来,她一把握住那小美人的手腕,将她直接丢给了其他人。然后出声,“风莺,你在这里做什么?!”   风莺已经走到床榻边上,说道:“我以为屋子里有刺客,情急之下,破门而入,才知道是一场误会。原来不是刺客,是殿下在招幸美人啊。”   夏闻羽面色涨得通红,“所以你可以出去了!”   风莺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冷又悲又怒又怨,真真是复杂到了极点。夏闻羽被她这样一看,觉得心头难受到了极点。   风莺轻轻地说道:“属下不走,要是真来了刺客怎么办?我不放心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下一章男主又再次难逃魔爪…… ☆、三百年前的回忆梦(6)   夏闻羽一时语塞,但又觉得自己在她面前真的是屡次失了面子。   但他第一反应做出的决定是:让莫七带所有人退下。   当然不包括风莺。   莫七用极度费解的目光看着夏闻羽。他已经为风莺破例很多次了。   长此以往,令人担忧。   风莺双手环胸,立在榻边,说道:“殿下,美人滋味如何?”   夏闻羽坐靠在榻上,仰头望着面前的少女,又咽了咽口水。   他现在竟然连吻女人的勇气都没有了,都是面前这个女人害的。   夏闻羽以为自己得厌女症了。   风莺看着他倔强不语的样子,直接一脚踩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宣布了一件事,“殿下,你是我的。”   “……”夏闻羽感觉自己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风莺直接抱住了他,夏闻羽身体一僵,却没有动。   又像上次一样,他很快底裤不保。   然后夏闻羽发现,他竟然有反应了。   他默默地扯了被子遮住那里,脸色涨红,坐在榻边,不去看风莺。   风莺一把抱住他,说道:“又不是第一次,你羞什么?”   然后小手一挥,撤走了那条薄被。   夏闻羽感觉自己快透不过气来了。   那个来自三百年后的风莺也感觉自己要透不过气来了。她发现再次低估了年少轻狂的自己。   她又一次把夏闻羽给上了。   彻彻底底的。   曙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床榻上的夏闻羽,他睁开眼睛,看到风莺正立在榻边穿衣。   她看上去十分餍足,神清气爽。   风莺将最后的衣带系上,侧过头,盯着只用一条薄被遮身的美少年,他就像一朵娇花般落在榻上,嘴唇嫣红,肤色雪白,玲珑剔透如玉,风莺目光中浮现一抹柔色,手指充满爱意地摸了摸他绯红的脸蛋,“殿下,你醒了。”   夏闻羽抿着唇,盯着她,又骂了她一句:“你放肆!”   但是其余的就没有了,丝毫没有威慑力。   风莺笑了笑,逆着光,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她说道:“殿下,今早起来,我看到桌案上那瓶绢桃花,才明白你的心意。你就是太闷着了,教人看不透,如此多不好,喜欢便是喜欢,何必扭扭捏捏,躲躲藏藏的。”   夏闻羽才想起自己没有把那些烂桃花处理掉,依旧插在宝兰瓶里,给了她一直供着的错觉。他说道:“不过是忘记了,今天就叫人扔到臭水沟里去。”   风莺灿然一笑,“殿下,你真调皮。不过也该扔了,今儿个我再给你做新的,不做桃花了,做向日葵,怎么样?这花瞧着更热闹阳光些。”   夏闻羽只当她在自说自话,自己窸窸窣窣地穿好了衣裳,唇色油光水亮的,脸若桃花,竟似草木一夜滋润,越发显得水灵漂亮了。风莺看着他这般流风回雪的姿容,心间溢满爱意,恨不得将他揉在自己怀里,藏起来,不叫人瞧见。   夏闻羽被她灼热的目光盯着,浑身上下都不得劲,终于羞怒道:“你还不快滚?非要叫人撵出去不成?”   风莺这才收敛了一点,叹了一口气,“殿下也忒狠心,提起裤子便不认人了。”   “……”夏闻羽就攥着她的手腕,一直把她拉到门口,嘴里念叨着,“我还要将你扔出去,走,走,给本殿滚出去!”   风莺一个踉跄,人就被推到长廊上了。   庭院里一个人也没有。风莺回到了桃花小苑里,二话不说,真的就开始做起了绢花。   莫七走进来,看了她一眼,说道:“风莺,别做了,今天去宴王府。”   莫七以为风莺会抗议,但她没有,她很快就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向日葵,二话不说就起身跟莫七一同出去了。   “你知道去宴王府意味着什么吗。”莫七以为她不懂。   风莺说道:“知道啊。我已经将辛昭容的生活习惯揣摩透了,你放心,这次我会完成任务的。”   莫七忽然有点替主子心疼,她忍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别让宴王碰你。”   风莺面无表情,“我有分寸的,请转告殿下,让他放心。倒是他让我担心,不行,我要嘱咐他几句。”   莫七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也好。”   于是莫七就把风莺带到了夏闻羽面前。   夏闻羽正坐在窗边慢慢地喝汤药,身上裹着毛毯。风莺才知道他受风寒了。   夏闻羽不看她,捧着瓷碗低头慢饮,挺秀的鼻尖红红的。   “殿下,你多保重。”千言万语,最后也就这句话而已。   夏闻羽抬眸看了她一眼,沙哑着声音说道:“别假戏真做了。”   “可以不可以理解为你还是挂念我的?”风莺忍不住朝他走过去,看到他立刻戒备的样子,勉强忍住了。   夏闻羽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攥紧毛毯,不太自在地说道:“你总归是我的女人了。”   “有殿下这句话,风莺此生也不枉了。”风莺还想说些什么,夏闻羽已经挥手,让她快点走。   这个别扭的家伙,风莺又说道:“殿下,我屋子里还有做了一半的绢花,等我回来了,给你做一瓶的向日葵,摆在窗户底下。”   “我知道了。你……也多保重!”夏闻羽说完,就翻身背对着她,不肯再多说一句了。   风莺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猛地上前半抱着他的肩头,在夏闻羽受惊转过脸来的时候,缠吻了上去。   夏闻羽被吻得晕晕乎乎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她说道:“就当临别的犒赏吧。”   再等他翻身起来,匆匆忙忙穿上鞋子,跑到屋子外面,风莺已经跟莫七走出了羽殿。   夏闻羽心底其实有些后悔了。   风莺顺利入了宴王府,也见到了夏闻宴。   他长得跟柳宴一点都不像。这一世的夏闻宴俊朗挺拔,五官分明,很有王的风范。   风莺记得夏氏王朝的第二任守成之君就是他。   夏闻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留下了她。   风莺跪坐在矮几旁边,给他倒酒,灯光下刻意收敛的表情温柔文静,恍惚间好像就是辛珏本人。   夏闻宴把玩着手指间的酒盏,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久都没有说话。   风莺则乖巧温顺地陪在一边,将辛珏扮了十成像。   “我会放你走。”   这是夏闻宴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而且他还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告诉六皇弟,等他发觉,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那时你应该躲得远远了。”   风莺垂首,说道:“奴婢是心甘情愿来宴王府的。”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留你。”夏闻宴并不傻,他留下一个与宫妃相像的女子在府中,传出去自己名声有损,还会让父皇起了疑心。   至于夏闻羽,他深受皇帝喜爱,甚至留下这个女暗卫,就是被默许的一桩事。   风莺把头低得更低了,语气轻缓地说道:“王爷,你若不能留我,一开始便应该拒绝的。此刻宫廷中恐怕都已经知晓了。”   “六皇弟的动作倒是挺快。”夏闻宴点点头,看来也早已在预料之中。   他也知道不能留下这个棘手的女人,但面对这张与辛珏相同的脸,他根本无法拒绝。即使知道将来等待自己的是父皇的疑心,他也还是把风莺留下了。   但她终究不是辛珏。夏闻宴此刻又后悔了,却赶不走这个女人了。   风莺说道:“六殿下试图用美人计扰乱王爷的思绪,同时让圣上怀疑起你跟辛昭容之间的关系,他这计谋不太厚道。”   夏闻宴没想到她如此坦白还骂起了前上司。“那你还帮他。”   风莺就笑了笑,“谁让我喜欢他呢。但他还是太稚嫩了,不适合当皇帝,我也不想他当皇帝,我想让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夏闻宴沉默地喝了一口酒,压压惊,瞥了一眼对面的人,之前还觉得她跟辛珏很像,现在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这完全是不一样的两个人。“你口气不小。”   风莺此刻也不再模仿文静的辛珏了,她一把握起酒壶,狠狠地灌了一口酒,然后凝视着夏闻宴,“之前我已经耳闻大皇子的名声,儒雅温和,是众大臣心目中的储君人选,但一切都要眼见为实。你方才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放我走,可见你确实心善,却又不愚善。比起其它皇子来说,你又是兄长,被立储君是名正言顺之事。”   夏闻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你刚来,就决定跳反了?”   “并无跳反一说。我始终是六殿下的人,但我从未说过要拥立他为君王,理由前面已经说过。”风莺又仰头灌下一杯酒,目光热切又复杂地盯着前方,“其实,我也是在为殿下争取一条生路。王爷,他日你若为王,请给殿下一条生路。”   夏闻宴仰头笑了几声,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六皇弟的性命,还要你一个小小的暗卫来守护?将来成君王的恐怕是他,不是本王。你真是多虑了。”   风莺勾唇一笑,“是吗……王爷会将江山拱手让人?那你的辛珏怎么办?一个王爷,手无实权,怎么去救出一个要守皇陵的太妃?或者,王爷当真心甘情愿看着新皇将美人霸占后宫……”   夏闻宴呼吸一窒,目光也变得幽深起来。   风莺继续说道:“王爷如今处心积虑要夺王位,不惜与最受宠的皇子自己最疼爱的弟弟迎面对战,更不惜与往日最不对盘的三皇子联手作战,你所做的这一切,难道不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辛珏美人?!你若不成帝王,那你这辈子永远都注定得不到她!”   夏闻宴的手紧紧握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承认了,“你说得不错。”   “王爷,我跟你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只要六殿下成为君王,那么我这辈子也注定得不到他了。”风莺已经连续饮了好几杯酒,“而如果我站在你这边,有朝一日你成了君王,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殿下一人,足矣。”   就在此刻,两个人才明白他们都是同样天涯沦落人,风莺举起酒杯,“王爷,我们应该碰一杯了。”   夏闻宴缓慢地举起酒盏,神情莫测地说道:“成交。”    ☆、三百年前的回忆梦(7)   风莺在宴王府过了几天逍遥闲散的生活。   作为交换,她将夏闻羽身边的暗卫情况说了八成给夏闻宴,当然她故意隐瞒了一支暗卫的分布与力量,其实她也不太清楚。   夏闻羽对于她,也是有所隐瞒的。   夏闻宴看穿却不说破,他自然也有他的安排。   几天后,皇帝忽然召见夏闻宴。   宴王府就跟铁桶一般水滴不露,风莺镇日坐在夏闻宴分给自己的庭院里做绢花。   她做了满满一瓷瓶的向日葵。   名为伺候她实为监督她的小侍女在一旁委婉地提醒道:“王爷不喜欢花的。”   风莺做得手指尖都发疼了,她看了看满府郁郁葱葱的树木,唯独没有花株,不同于羽殿三步间就有三两种花丛的景致。她低着头,将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卷起,这些都是洒金的绢做成,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这也确实不是宴王府的风格。   看来追求奢侈华丽的,是夏闻羽而已,大夏王朝的皇子并不都是这样的。   风莺叹了一口气,搁下手里的绢花,为以后怎么养夏闻羽而头疼。   夏闻羽并不指望风莺能够从宴王府得到什么情报,也并不觉得她有本事可以弄到。他送风莺过去只是想扰乱夏闻宴的心绪同时离间他跟父皇的关系,只要让父皇意识到夏闻宴竟然觊觎上了宫妃这件事,风莺就算完成了任务。   这个计策设计得拙劣而明显,夏闻宴却二话不说就留下了风莺。这让夏闻羽诧异,又暗自起了警惕之心,不知道夏闻宴是怎么想的。   夏闻羽这几天过得很焦躁,夜夜不能成眠。连莫七也看出来了。   莫七说道:“殿下应该对她有信心。”   夏闻羽正在一片片地扯着那些绢桃花,像对待什么深仇大恨之人一样,扯得满地都是,却又不让人扫去。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父皇已经知道,她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说着,手指更加用力地捏着桃花,几乎要把它揉碎。   莫七很久才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这时候风莺完成任务应该回来了,但她没有回来。   根据探子传来的消息,风莺仍然好好地呆在宴王府,一点都没有逃离宴王府的打算。   “殿下,属下这就带人将她……”   夏闻羽打断她的话,“不用了,她的轻功是你们中最好的。”   莫七不敢再说些什么了,风莺如果要离开,她完全可以做到。夏闻宴也没有把她当一回事。   所以,这是风莺自己不回来而已。   莫七就担忧地看了一眼焦虑的殿下。   夏闻羽让她退下,有情况再来汇报。自己立在窗户前,低低地骂了一句,“负心人!”   风莺打了一个喷嚏,手里做了一半的向日葵花落在地上。   小侍女就弯腰给她拾起来,“姑娘,别做了,还不如多看些书,王爷喜欢会吟诗作曲的美人。”   偏偏夏闻羽最讨厌的就是书呆子。风莺灿然一笑,“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   一直到晚间,夏闻宴才从皇宫回来。   前院亮着烛灯,院子里乱糟糟的,府里的人似乎都跑出来了。   风莺被惊醒,悄悄地立在树下。在这里她不敢随意爬到屋檐上偷听。   原来在夏闻宴见过圣上没有多久,内廷就传来皇帝晕厥的消息。   那时夏闻宴出来已经有两个时辰之久。期间皇帝还见了一两位大臣商谈正事。但知晓消息后的六皇子和三皇子率先将矛头对准了夏闻宴。   因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说在宴王和圣上见面之时,二人似有争执,最后夏闻宴是被皇帝一个茶杯掷地赶出来的。   皇帝训斥大皇子的声音,殿外的宫女和侍卫都听到了。   但没有直接的证据指明是夏闻宴导致皇帝晕厥,夏闻宴得以回到自己府中,等待明天更多的调查。   府中知道这个消息后,都陷入了戒备之中。   夏闻宴交代了管家几句,因为明天势必会有侍卫以及负责此事的官员过来,现在宫中由皇后坐镇,夏闻羽人本来就在宫中,要做些手脚,简直轻而易举。   夏闻宴只能率先将宫外的局面稳住,在皇帝晕厥期间的摄政之权未明,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风莺很快被人带到了夏闻宴面前。   他依旧是一副深沉脸,“计划有变,本王被人算计了。”   看来皇帝晕厥之事不是他做的,有人趁机下手,栽赃嫁祸。这个时间掐得太准,那些人也不是吃素,顺藤摸瓜查一查皇帝召他所为何事,夏闻宴与辛珏之间的情愫很快便会昭然天下,到那时即使皇帝晕厥一事不是他所为,觊觎宫妃这一桩也足够将夏闻宴打入地狱了。   那设计的人,风莺后背一凛,“王爷以为是殿下做的?”   夏闻宴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不是他。”   风莺舒了一口气,“王爷想得通透便好。”   他忽然冷哼了一声,“却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夏闻宴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风莺,“不过,今日入宫倒让我发觉了一桩好事。”   风莺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而看样子他也不会说出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夏闻宴,“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殿下一定是希望他父皇及早苏醒的,而王爷你……”   夏闻宴后背笔直地坐在位置上,微抿嘴唇,望着外面的浓浓夜色,“本王要做什么,不需要你提醒。不过,这天,是变定了。”   他的目光坚定毅然,这是要反击了。   风莺回到屋子里,把桌上瓷瓶的向日葵一股脑倒到了后院溪水里。侍女是看着她小心翼翼做好的,现在二话不说又全都倒掉,她都替风莺心疼起来,“姑娘,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王爷不喜欢花。”   风莺点点头,看着顺着溪水漂流出去的绢花,神情萧索地点点头,“是啊。”   等回到院子里,门口却已经立着许多护卫。管家上前一步,说道:“王爷吩咐,从今天开始,姑娘哪里也不能去。”   风莺不觉得奇怪,点点头,“我知道了。”   羽殿里,莫七捧着一大堆湿漉漉的绢花到夏闻羽面前。“她依照之前约定的,把消息传出来了。”   沾了水的向日葵花瓣边沿依旧金光闪闪的,夏闻羽伸手,揉搓着那些洒金,绢底下是一排记号。这是他们暗卫间传信用的,莫七看了看,说道:“她认为圣上晕厥一事不是宴王做的,还有……她让殿下不用再管她,将她当成弃子丢弃吧。”   夏闻羽双手拢着衣袖,扬起下巴点了点那些花瓣,“还有呢?这么一大瓶,不可能只有这两条消息吧。”   莫七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就又继续说下去,都是宴王府里的一些消息,最后一条是关于辛昭容的。   莫七说道:“宴王已在宫中安排自己的人进入辛辰殿,此刻殿下还在宫中,要控制辛昭容,请趁早。”   “什么样的人?”   莫七又继续翻找那些绢花,最后拾起一片花瓣,“是个眼角底下有泪痣的十七八岁女孩。她是宴王府训练出来的暗卫。”   夏闻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语气变得肃然起来,“今夜,把她给本殿带回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把她给本殿弄回来!”   说到最后一句,俨然已是咬牙切齿。   他终于忍不住了。莫七低头,退出去,找到了其余暗卫。她微眯眼睛,说道:“风莺已经背叛殿下。”   那几个暗卫神情有些波动。   莫七冷冷地说道:“她知道我们太多消息,一旦为宴王所用,后果不堪设想。今夜,务必要将她……”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几个暗卫会意,这是规矩,谁背叛谁就得死。是夜,他们潜入了宴王府。   风莺正躺在床上,听到了屋檐上打斗的声音。   夏闻宴忽然将她禁足,又派了许多人看守这院子。晚上就有人找上了门。这时间掐得也很准。   看来双方都有在对方府邸设下眼线。   风莺回顾了一下自己与夏闻宴交谈之时的情景,确定是绝对安全之后,又重新闭上眼睛。她相信夏闻宴不会对一个跟辛珏长得一样的女人下手的。   风莺知道自己在这场局中实在是个不足为虑的小角色,所以她反而很安心。不管朝廷和宫廷中闹得多么翻天覆地,各大臣如何站队,如何争锋相对,宫中禁卫力量如何制衡分布,还有京都外各大守军和边疆大将如何蠢蠢欲动,这一切都与她无关。风莺看着自己每天悠闲地躺在床上睡觉,心底反而着急起来:小姑娘啊,你也忒淡定了。   夏闻宴养精蓄锐多年,以往一再低调,此时终于不再隐忍,锋芒毕露的大皇子,一时令满朝官员震惊,京都如今的风云变幻,几乎都是夏闻宴一手操控着。   年仅十五岁的夏闻羽,平日的声势都是他的父皇赐予他的,他本人谋略自然也不差,但面对更有朝堂军队经验的夏闻宴,他显得实在太过稚嫩,更致命的是,他没有像夏闻宴那般对人心揣透得精准十分。   节节败退的局势令夏闻羽十分迫切地希望父皇能够苏醒过来。但他等来的消息却是皇后娘娘被宴王变相夺.权禁足了。   宫廷中的力量陡然一变,夏闻羽终于坐不住了。他走到庭院里,问莫七,“她还没有消息吗?”   “宴王府看管得很严。宴王似乎有所察觉,故而派了许多高手看守。”莫七垂头,她现在已经万分确定风莺背叛了殿下,不然宴王也不会如此看重她。   夏闻羽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骨节处已经泛白,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去辛辰殿!” 作者有话要说:  夏闻羽内心:皇兄如此,那就来互相伤害吧! ☆、三百年前的回忆梦(8)   外面风云变幻,阴气沉沉,辛辰殿里却依旧平静安宁。   辛珏正坐在窗边看书,但是看了半天,依旧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就在几天前,辛辰殿里除了平日贴身伺候的两位宫人,其余全都换了人,守卫辛辰殿的护卫也换了一批人,这些人脚步落地几乎无声,目光警惕凌然,显然都是高手。   辛辰殿如同被隔离出来的一处安宁港湾,这是夏闻宴不惜全力维护出来的一片安宁之地。他不想让辛珏触及到外面腥风血雨的残酷。   辛珏紧紧地握住手中的书册,她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悲,她只是个柔顺的女人,命运将她交到哪里她就扎根在哪里,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变天改命。可是夏闻宴,那个男人却不肯认命,不惜双手沾满鲜血,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改变二人原本早已既定的命运。   此刻他正在外面为二人将来的命运厮杀着,辛珏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心底觉得他的所做太不值得了,也太过骇人,但她又是天底下最没有资格指责他的人。   辛珏有些痛苦地低下头。她不想事情变成这样的。   旁边眼角有颗泪痣的宫女上前,低声说道:“娘娘,您不必为家人担忧,王爷也已经安排妥当,他们不会牵涉进来的。”   他竟然连这个也考虑到了。辛珏刚要开口说话,门口却传来一阵轻笑声,“是吗……你们王爷真是神通广大啊。”   一个宫娥正立在门口,眼神冷漠。   “你是谁?为何出现此处?”辛珏的贴身宫女上前一步,严厉地问道。   莫七手握一枚令牌,径直入了屋子,说道:“我是陛下的人。”   那宫女立刻遮挡住了辛珏,警惕地看着来者。   莫七冷漠地笑了笑,“别慌,我不是来害昭容娘娘的,我们圣上疼娘娘还来不及呢。”   辛珏起身,示意宫女退下,然后说道:“我没有在陛下身边见过你。”   莫七缓缓地走进来,先行了个礼,起身方才说道:“娘娘没有见过奴婢,是因为奴婢卑微之身,还不够资格到台面上来伺候主子们呢。”   辛珏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陛下身边养了一群死士,对他忠心耿耿,很少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而每当他们出现,意味着有人要死了。   “娘娘莫怕,奴婢来这里,是想要告诉您一桩事。”莫七一边说着,一边从袖间摸出一枚金锁。   辛珏垂眸看了一眼,心有一瞬间的凝固。这枚金锁是小弟平日所戴,因为是祖父亲赠,所以一般不会轻易摘下。她心乱如麻,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京都已经大乱,宴王等不及圣上苏醒,就迫不及待地想登位。即使杀尽朝中不支持他的官员,也在所不惜!”莫七盯着辛珏,“而娘娘心里应该清楚,宴王这样做,为的又是谁。”   辛珏别过脸,望着窗外开得正艳的海棠花,语气淡然地说道:“世间不乏野心勃勃的人,他们要做什么,一般为的都是自己罢了,何来为谁。”   “娘娘竟看得透彻,不过宴王最近行事真是越来越狠辣了,就在前不久,户部侍郎一句国君尚在,臣子怎可先乱,宴王竟当着文武官员,立斩侍郎头颅,那画面啊……当真血腥至极。”莫七看到她脸色苍白起来,又继续说道,“这竟还是好的,娘娘恐怕不知,大理寺卿一族已经惨遭灭门。”   辛珏霍然回头盯着莫七,“这些事,你应当汇报给陛下,跟我一介妇人说,又有何用?!”   莫七把玩着手中的小金锁,抬眸瞥了她一眼,“那您的家人若是也反对了宴王呢?”   “娘娘,请勿听她胡言乱语,王爷不是这等心狠之人,那位侍郎被斩杀,乃三皇子在一旁推波助澜一手造成,至于大理寺卿……”宫女上前,一心维护自己的主子。辛珏打断了她的话,“退下,这里何来你说话的理!”   宫女只能无奈垂首退到一边。   莫七将手里的小金锁递给辛珏,辛珏低眸看到上面的血迹,一时头晕目眩,“我的族人……”   “宴王疼惜的只有娘娘一人而已,您的家人可不在他的庇佑之中。”莫七警告地看了一眼旁边还要说话的宫女。   辛珏将手里的小金锁搁在桌案上,表情已经恢复淡漠,她说道:“宴王如何行事,与我无关。你大概是误会了。他行事大逆不道,滥杀无辜,等陛下苏醒,自会受到惩罚。”   莫七点点头,“娘娘心里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奴婢来这里,一是来看望娘娘,二是觉得有些事还是得让您知晓,总是让您瞒在鼓里,也不好。”   辛珏重新坐了下来,“若无事,你可以退下了。”   莫七行礼退下。   辛珏阻拦了迫不及待要开口说话的贴身宫女,“你什么都不用说,回去告诉王爷,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来接我。”   宫女这才缓和了神色,“娘娘没有被那婢子蛊惑,实在聪慧。她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娘娘……”   辛珏微微皱起眉头,“我自然会分辨是非,你也无须在这里多加解释。”   宫女这才垂首,不再多语。   辛珏慢慢地拾起桌子上的金锁,手指尖却在发抖。   羽殿里,莫七将辛辰殿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殿下何不将辛昭容握在手里,想来会事半功倍。”   夏闻羽负手,仰头望着庭院里的桃树,“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你当真以为皇兄独独为她才变成这样?没有了她,他照旧会朝着皇位走下去,甚至会走得更无拘束,莫七,你不了解他。”   莫七低头思忖,“殿下的意思是,即使我们以辛昭容的性命相威胁,大皇子也不会妥协半分吗。”   夏闻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正是,若辛昭容死在我们手里,岂不是给了他报复我们的理由,他的手段只会更残忍百倍。”   莫七犹有些不甘心,“那就任凭辛昭容继续平安无事地呆在辛辰殿内吗?”   “我们只要天天给她传外面的消息,她这么聪明善良,自然知道会怎么做,何须我们插手。我们只要稍稍点拨一二即可。”夏闻羽说完后,转身出了羽殿,“我们去看看父皇。”   夏闻羽遇到了同样来探望父皇的夏闻宴。   夏闻宴坚毅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他正立在床榻边上,目光深沉。   “皇兄百忙中还不忘来看望父皇,这份孝心真是感人。”夏闻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夏闻宴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孩子,“六皇弟,彼此彼此。”   “我不比皇兄,只是清闲散人一个。”夏闻羽接过内侍递上来的温热丝帕,坐在床沿给皇帝擦了擦额头和脸庞,动作熟练而细致。“皇兄若有事,可先行一步,父皇这里有我照顾着。”   夏闻宴看着这一幕,半晌,才说道:“六皇弟有如此孝心,父皇果然没有白疼你。”   夏闻羽不理会他,伸手帮皇帝理了理被子。   夏闻宴大概在这里也确实插不上手,转身离开了。只是在他原先的地方,落了一片向日葵花瓣,很细小的花瓣,金灿灿的。   夏闻羽弯腰捡拾起来,是缀着洒金的绢做成的,他瞳孔一缩,手指紧紧握着花瓣,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情绪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脸色灰败的皇帝,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才能醒转,但也有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了。   夏闻羽虽然是最受宠的皇子,有自己的幕僚与暗卫,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皇帝始终没有让他沾上兵权,因此平和时期他能够一呼百应,最大的靠山倒下之后,再面对曾经在边疆历练打仗过的夏闻宴,他变得毫无胜算。   夏闻羽一想起内廷大半的禁卫还有京都城外气势汹汹的军队都握在夏闻宴手里,心中就有些绝望,一旦文的不行,动了武,自己绝对不是夏闻宴的对手。   他尚有些顾虑,夏闻宴却已经拼尽了全力,哪怕顶着弑父夺位的罪名,也非当上皇帝不可了。朝中那些文官都是墙头草罢了,哪边风头正劲,就倒向哪边。   夏闻羽面对节节败退的局面,心底有些绝望。他坐在床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手指忽然被悄悄的碰了一下。   一直到夕阳西下,夏闻羽才回到羽殿。   莫七说道:“殿下,宴王已经宣布要先由他代为理政,同时为方便主持朝政,宴王打算搬入宫中。”   夏闻羽眯起眼睛,“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等朝堂稳定下来,他就该谋划登位的事情了。”   “殿下,我们手中并无兵权,那些将领又大都听从大皇子指派,如果连朝堂都为大皇子所控,将来即使陛下苏醒,也无法力挽狂澜了……”   夏闻宴已经开始清算血洗朝堂,即使皇帝能够苏醒,等待他的也是当一个手无实权太上皇的命运。   莫七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事情走到这一步,陛下也未曾料到。宴王的实力深不可测,以前是我们低估了他。”   夏闻羽迈入羽殿里,“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莫七看到了他手中的绢花瓣,“她又有消息传来?”   夏闻羽随手递给她,“是皇兄留下的,他以为我们很在乎这个人,恐怕是要用她来威胁我们。”   莫七心中颇为忧切,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他,“殿下,风莺已经背叛了我们。”    ☆、三百年前的回忆梦(9)   风莺正坐在床榻边上啃鸡腿。   夏闻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那张跟辛珏一模一样的脸庞上沾满了油,坐姿豪迈,他皱了皱眉头,无法容忍她顶着这张脸做这些粗鲁的动作。   “把脸洗干净再跟本王说话。”   风莺用丝帕抹了抹嘴角,懒洋洋地靠着床背,一条腿屈起,另外一条腿搁在床沿,她将手横着膝盖上,问道:“可以说话了吗?”   她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看着夏闻宴受不了地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把不满和怒气压制回去,他皱起眉头,“你不能好好坐着说话吗?”   “恐怕不能,我又不是那些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风莺一边说着,一边从床底下摸出酒壶,仰头便灌了一口。   风莺看着自己,这般大口饮酒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所以此刻内心毫无波澜。   她心底猜想自己在更早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变成了如今霸道不羁的模样。她总觉得自己的背后,还有其它的故事。只可惜了,她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一切,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   夏闻宴又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所有的怒气。相处越久,就会发现她跟辛珏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只是长了一样的脸而已。   “你不担心你的殿下了?”夏闻宴立在窗前阴影底下,背影看上去高深莫测。他缓缓地说道,“自古成王败寇,能够在夺位之争中安然退出的几乎没有人可以做到。”   风莺盯着他的背影,“已经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吗?”   “恐怕快了。到时有人非死不可。”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   风莺说道:“你答应过我,会给他一条生路。”   “本王会给他一条生路,可有人不会。”夏闻宴转过脸,“你以为只有我想当皇帝?”   风莺明白了,还有一个三皇子。她笑了笑,“殿下的对手始终只有你而已。”   夏闻宴就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一直把她看得毛骨悚然的,他才说道:“你好自为之。”然后拂袖离去。   宴王府渐渐变得冷清起来,风莺立在自己屋子的屋檐上,看着府中的人进进出出,在搬东西,因为夏闻宴现在已经是代为理政的皇子,他搬入了宫中起居。   负责守这座院子的护卫抬起头,指着她,“姑娘,请下来!”   风莺就从屋檐上下来了,对着护卫灿然一笑,“我就看看,不会逃走的,放心。”   似乎被她的笑容晃了神,护卫不再说些什么,做了个请她入屋的动作。   风莺已经看清楚了,这座院子四面都有人把守着,怪不得莫七他们始终闯不进来。相对于现在的局势,这里无疑是她最安全的地方。   反正也逃不出去了,风莺坐在窗边,无聊地折着绢花。   风莺看着自己凝神认真的模样,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她应该没有表面上这么淡定吧……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莫七派来的人始终闯不进这座院子,风莺听着外面刀剑相击的声音,几乎夜夜都会响起,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风莺端坐在床沿上,望着面前的饭菜,她没有动,第二天醒来就看到饭菜旁边躺着一只老鼠的尸体。   这些人改用下毒了,看来不是来救自己,而是来杀自己的。   风莺面无表情地把饭菜倒掉了,然后吩咐侍女再去准备吃食。   莫七每天都会来汇报情况,末了都会再加一句,“她仍然在宴王府。”   终于有一天,夏闻羽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他说道:“不用管她了。是死是活,都不用前来汇报。”   莫七低下头,应了是,心里却是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将风莺当成真正的弃子了,没有这个羁绊,殿下行事才能更无顾忌。   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传来,御医说是因之前怒火攻心导致昏厥,昏迷太久气息渐散。夏闻宴已经摄政几日,朝中对这个消息接受得很快,然后就是国丧,新皇登基。   在皇帝驾崩的时候,羽殿传出了六皇子因悲伤过度而亡的消息。   因为之前皇子陵已经修建好,而且皇帝早已秘密嘱咐过礼部,夏闻羽的丧葬举办低调,但陵墓没有出任何差错,按照规矩,入了皇陵。   莫七和几位暗卫一同抬棺入了墓中,然后退出,墓中情形如何,旁人一概不知。   风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仍旧被关在宴王府里。传递消息的是夏闻宴本人。   风莺跪坐在地上,一副崩溃的样子。   夏闻宴却冷冷地哼了一声,“别演戏了,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父皇的安排?”   风莺看着面前的人,一动不动,然后泪流满面,“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要去找他……”说着,便要起来,却又崩溃地坐回了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风莺看着自己这幅样子,只觉得她演技太好了,因为自己应该知道夏闻羽只是假死的吧,明明一开始的反应是舒了一口气,然后才是崩溃痛哭。   夏闻宴只是观察着她,似乎在审视她是假哭还是真哭。   半晌,他才说道:“你走吧,以后隐姓埋名,安安静静地活着,永远别回京都。”   “他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风莺呜咽一声,真是肝肠寸断。   夏闻宴还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但没有再说些什么,转身走了。   院子里看守的人渐渐散去,风莺哭了一阵,见四周真的无人,方才爬起来。风莺看到自己唇角勾出一抹笑容。   自己果然是知道的,夏闻羽是假死的。但风莺却无法彻底松一口气,因为事实上是夏闻羽没有被救出来,他躺在墓地里假死了三百年!   风莺抱着一个包袱走出了宴王府,她先茫然走了一圈,表情悲伤而痛苦。宫廷是进不去了,而莫七他们,大概已经被夏闻宴抓到地牢去了。   风莺看到自己买了一些干粮,然后就这样走着去了茶渊山。她在陵墓附近搭建了一个茅屋,当起了守墓人。她不敢立即入墓地救人,唯恐背后还有夏闻宴的人跟踪着。   等夏闻宴将皇帝宝座坐稳当了,大概就不会再盯视着这边了吧。风莺是这样想的。但事情却没有这样发展。   黄昏的时候,风莺抱着一大堆野果回来,然后就看到自己茅屋附近多了一群手执武器的士兵。   为首的上前一步,彬彬有礼,“姑娘,请随本将回宫一趟。”   风莺预感到事情不妙了,往陵墓看了一眼,还好,老皇帝替夏闻羽修建了一个好陵墓,不知道机关在哪里,旁人根本无法进去。她一把丢开手里的野果子,转身就奔逃而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风莺听到那个将士大声说道:“姑娘若不肯配合,休怪本将无礼了!”   风莺不打算跟他们回去,虽然不知道宫廷里发生了什么,但这群人来接自己走绝对没有什么好事情。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疾风,风莺只看到一个黑色影子从自己耳朵旁边掠过,紧接着,一条黑色铁链勾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猛地停下,后背被飞袭来的武器猛地一击,直接双膝跪地,晕倒在了地上。   将士走过来,确定她晕倒之后,说道:“得罪了。”然后他命人将她抬回了马车里,一路疾奔向宫廷。   风莺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羽殿的寝屋里。   这里一切如旧,只是外面变得非常安静。她翻身起来,突然看到窗前立着一个人影,她不动了。   那个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正是已经成为皇帝的夏闻宴。   夏闻宴立在阴影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你怎么能出尔反尔?”风莺质问他,目光里染了怒气。   夏闻宴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寝殿,需要什么,吩咐下去便可。”   “……”风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可不认为夏闻宴会看上自己。   夏闻宴显然懒得跟她解释,转身便要走出屋子,风莺一时怒火冲天,大概是想起了还躺在古墓里的夏闻羽,如果她出不去,这个世上就没有人会去唤醒他了。她踩在床上,猛地一个扑身,直接架住了夏闻宴的脖颈,将他狠狠一甩,两个人一同摔落在地上。   风莺直接将双手按在了他的脖颈上,恶狠狠地说道:“放我出宫,不然我现在就掐死你!”   外面听到动静的宦人焦急地问道:“陛下?”   夏闻宴目光微凉地看着风莺,风莺稍稍松开了一点力道,他才说道:“无事,退下。”   等外面重新安静下来,风莺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大可以试试!”   “辛珏死了。”夏闻宴忽然开口说道,眼眸幽黑,宛如来自地狱的眼神,就这样直直地看着风莺,“被我逼死了。”   屋子里陷入可怕的寂静中。不是因为听到辛珏的死讯,而是面前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场让四周的氛围变得凝滞寂静,风莺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脖子,透不过气来。   夏闻宴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但待在他身边的风莺强烈地感觉到了来自他身上的悲哀与绝望,就像一个漩涡将她深深地卷了进去,与他同悲同哀。   “你……节哀……”良久,风莺才吐出这一句来。   夏闻宴却说道:“我节哀不了了。我已经注定孤家寡人,你们凭什么可以长相厮守?”   他的眼眸漆黑一片,里面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概就可以结束了这场回忆梦,然后回到三百年后~~~ ☆、三百年前的回忆梦(10)   就在一天前,夏闻宴下定决心不顾大臣反对,要将辛珏立后,他亲自来到辛辰殿,因为他的一手遮天,辛珏没有像其他无子的妃嫔一样被送去守墓或者剃发当尼姑。   辛珏盛妆打扮,跪坐在殿内,恭候他的到来。   夏闻宴看到她这幅样子,知道事情不好了。他立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垂眸看着她行完了大礼。   “走到这一步,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夏闻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极力忽略掉内心的不安。   辛珏抬头凝视着他,“陛下……”   “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吧。”夏闻宴想走过去扶起她,辛珏忽然说道:“请先别过来。”   夏闻宴硬生生地止步,继续立在门口,背后是灿烂的夕阳,他的影子斜长,直到将跪坐在地的辛珏完全笼罩住。   辛珏很艰难地浮现一抹笑容,“我还没有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夏闻宴往前移了一步,辛珏又说道:“别过来。”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不高兴吗?那年在佛寺门口,你亲口允诺要嫁给我的,现在我们如愿了。”夏闻宴坚毅深沉的脸庞上浮现一抹深情温柔的神色。   虽然此时的他再也不是当年懵懂干净的少年,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眼眸也不复澄澈,里面有太多复杂的东西。   而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待嫁少女,但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干净纯真,似乎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痕迹。   夏闻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心间溢满了酸楚的爱意。   辛珏露出一抹笑容,是真心实意的,“作为你的辛珏,我衷心地替你感觉高兴。”   夏闻宴抿起嘴唇,很想阻止她接下来的话。   辛珏忽然又凄凉地一笑,“身为辛家的女儿和先皇的妃子,我却只能对你抱以恨意了。”   “你可以一直是我的辛珏。”   辛珏摇摇头,“可是已经太迟了。”她慢慢地移开衣袖,露出一直被遮挡的腹部,那里赫然插着一把刀。   鲜血染透了她身上的宫裙,她发间的步摇微微晃动着,流光溢彩。   夏闻宴面色苍白地倒退一步,颓然坐在了地上,与她面对面对视着。   “你宁愿死,也不想当我的王后吗?”   辛珏说道:“是我自己感觉罪孽太深重,如果没有我,你怎么会变得如此残暴,杀戮无情,我这是在替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大臣与族人赎罪。”   “你太傻了,没有你,这些人依然会死,这跟你无关。”夏闻宴伸出手,捧起了她的脸,“你应该跟我商量一下再决定要不要赎罪。”   辛珏的唇角缓缓流出一行血,她倒在了他的怀里,轻轻地说道:“我是心甘情愿死去的,你不要怪罪任何人。还有,我希望下一世不要再遇到你了,我们永远不要在一起……”   “为什么……”夏闻宴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泪光。   “因为……我总是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和难过啊……以后,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碰面吧……即使遇到,也不要再相爱……”   “我偏不呢……”即使知道这个誓约很幼稚,夏闻宴还是受不了。   辛珏忽然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却有着无尽的悲哀,“那就罚你永远得不到我……不准再喜欢我了,一旦爱上我,你就会失去我,这样,你也要遇到我吗……”   夏闻宴紧紧地抱住她,“我会抓住你,不会再让你逃走……”   辛珏没有回答,因为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   风莺坐在地上,看着面前宛如从修罗地狱走来的夏闻宴,“辛珏是被你亲手逼死的,为什么要怪罪到我和殿下头上?”   夏闻宴说道:“我只是看不惯你们可以在一起而已。父皇毁了我的辛珏,那么,我就毁了他心爱的小儿子吧。”   “简直疯了……辛珏明明是被你毁的,你不是说她要替你赎罪吗?!”风莺握紧手指,满脸愤怒的同时,也感到了心虚。   “辛珏真的是这样死去的吗?”夏闻宴凄凉地一笑,“我不相信辛珏会为了这些死去,她明明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舍弃我离去,所以我验尸了。”   风莺呼吸一窒,夏闻宴的眼睛血红一片,“结果你猜,她是怎么死的?”   他那样子,满脸的仇恨与愤怒,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淡定。   “辛珏是被毒死的!她猜到了自己命不久矣,为了保护你们,所以才在我的面前自尽,她要让我相信她是心甘情愿赎罪而死,她不想我活在仇恨中,所以她用了那样的方式死去!可是,她明明还可以活下去的……”   风莺倒吸一口凉气,迫切地说道:“殿下没有对辛昭容下毒!”   夏闻宴平缓了一下情绪,然后冷冷地瞪着她,“你这么确定?”   风莺抿着唇,不再说些什么。   “也无妨。我已经查出来了。是父皇命人在她的饭食里放了药,不会即刻没命,但日积月累,毒性越积越多,直到无力回天。”夏闻宴满脸疲倦,“我到最后,也没有斗赢他。”   风莺低下头,依旧没有说话。她或许早就知道了这些。风莺此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一开始就是皇帝派来的。所以她知道夏闻羽假死的事情,面对夺位可以那么淡定从容,知道辛珏死讯也不惊讶。   夏闻宴显然也查出来了,“父皇早已布好了局,如今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所以一开始你不该小看了自己的父亲。他很早就察觉到了你想篡位夺妃的心思,但你也是他的儿子,他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和自己儿子反目成仇,所以他选择了退让,看着你一步步变得强大,将军权交到你的手里,他想让你当皇帝,但他又想保护自己的小儿子……”   夏闻宴打断她的话,“你果然是父皇的人。”   风莺竟然点头承认了,“是的,正如你所料,他将我送到羽殿,是想在最后一步的时候,我可以守护殿下,即使他已经安葬入土,也有人当他的守墓人,这就是我全部的使命。”   “你到现在还诓我,在父皇心目中,只有六皇弟才是他的儿子,他现在只不过是让六皇弟退一步,然后再卷土重来。但我不会让他如愿的,六皇弟永远醒不过来了,因为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去唤醒他。”   风莺的脸庞霎时褪尽了血色,“那里很黑,又很冷……”   “父皇至死不肯将辛珏还给我,那我又何必成全六皇弟。”夏闻宴看着面前的风莺,“父皇将国库搬空了,不用找,我也知道,他一定是把最好的放在了六皇弟的陵墓中,但我也不想要了。”   风莺仰头,有些绝望地看着他,“你要让他一直睡在墓底下吗……”   “风莺,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夏闻宴起身,面色已经恢复正常。   风莺又试图扑上去,但门已经轰然关上,然后就是落锁的声音,外面全都是高手在看守。   夏闻宴果然说到做到,将风莺锁在了深宫之中。   风莺看着自己每天坐在屋子里低头做绢花。她从一开始的试图逃跑到最后妥协,现在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逃走的念头。   夏闻宴有时候会来看她,带两壶酒,她一壶,他一壶,面对面默默地饮酒。   风莺总是一边喝,一边用手边的任何东西砸他,夏闻宴就一动不动地被她砸东西,目光充满柔情地看着她的脸,就像辛珏还活着一样。   喝完了酒,夏闻宴就拂走落在脚下的杯盏首饰,步出羽殿,走向浓浓夜色之中。   夏闻宴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僻,成了最寡言的皇帝。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反而觉得这个皇帝更可怕,深沉得让人心惊胆颤。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对落败的皇子们赶尽杀绝,而他非但没有,反而优厚起了他们,最后更是命人用世间罕见的水晶笼罩住了六皇子的陵墓。   世人听到的理由都是因为夏闻宴不忍心灰尘沾染了皇弟的陵墓,所以用水晶隔离开世间的纷纷扰扰。   而在水晶底下,唯一的通道被人彻底炸毁了。这是世人不知的。   夏闻宴彻底断绝了这座陵墓的任何通道。   风莺坐在窗户边上,神情萧索。   所有计划都落空了。   夏闻宴果然可以狠绝到如此地步。   风莺看到自己从绣包里摸出一枚绣花针,她垂眸盯着它很久。   夏闻宴赶到羽殿的时候,风莺已经面容惨白地躺在床榻上,额头都是冷汗。   这绝对不是假装得出来的。   风莺抓住了他的手,颤抖着嘴唇说道:“你带我去茶渊山,我快死了,就看最后一眼……”   夏闻宴要去请御医,风莺的额头滚落下豆大的汗珠,“没有时间了,这是最后的请求,我就看一眼,让我死在那里,求你了……”   夏闻宴立在床榻边上,看着她那张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妥协了,“你去吧。”   风莺朝他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然后从床榻上起来,一步步艰难地走出屋子。   夏闻宴没有阻拦她,望着她的背影,一个个的,都离他而去了。   风莺最后被马车送到了茶渊山上。她从腰间拔.出那枚绣花针,步履蹒跚地走向夏闻羽的陵墓。   最后她跪坐在了巨大的水晶面前。   “除非地动山摇,否则没有人可以进入里面了。”夏闻宴一直跟着她,立在她背后,眯起眼睛望着面前自己的杰作,“那条通道也已经被炸毁,你想救出他,已经完全不可能。”   夏闻宴抬头,望着四周连绵起伏的群山,天地之间充斥着风的气息,“现在他们都死了。”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就让我在这里,当一个守墓人。”风莺很快振作起来,微微一笑,“至少我知道他还躺在那里,说不定哪天他就爬出来了。”   夏闻宴最后一次凝视了她的脸庞,她不说话一脸正经的时候,很像辛珏。但人已经逝去,他很清醒地知道没有人可以代替辛珏,而此刻,他们又再次成为天涯沦落人。   “你好自为之,撑不下去了,可以回宫寻我。”夏闻宴拍了拍她的肩头,留下两个暗卫,转身下山了。   至少在他的有生之年,他不允许夏闻羽苏醒过来。风莺只能祈祷她可以活得更加长寿一点吧。不过即使他不阻拦,风莺也没有办法闯入陵墓里了。   夏闻宴坐在马车里,想到这个结局,露出一抹阴阴凉凉的笑。   这是他能够反击父皇的最后一招了。   风莺看到自己真的成为了夏闻羽的守墓人,风雨无阻地住在附近。直到一场地动山摇的地震来临,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裂开的地缝之中,然后便没有了任何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快编不下去了…… ☆、结局   风莺再睁开眼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茶渊山的院子里。   脚边的香炉燃尽了一炷香,清晨的天空透着深蓝色,洒下淡淡的晨光。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双手搁在膝盖上,眼神有些迷茫。   “现在你都知道了。”白胡子老头看着她,慢慢地说道。   风莺弯下腰,抵住额头,因为涌来的记忆太多,令她有些头痛。   身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夏闻羽神情困惑地看着坐在院子里的两个人,显然他们一夜未睡。   看到风莺有些痛苦的背影,夏闻羽走过去,将手放在她的肩头,问道:“你怎么了?”   风莺就像魔怔了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到底怎么了?头很疼吗?”夏闻羽一脸茫然,然后蹲下来,试图看清她埋入膝盖的脸庞。   风莺点点头,“夏闻羽,我脑袋疼。”   “那我帮你揉一揉。”   之前这些画面带来的讯息太有冲击力,导致她久久无法抬头,去面对现实,尤其是身旁还在安慰自己的夏闻羽。   上方又传来老头的声音,“丫头,糖葫芦我帮你放在这里了,记得吃。”   夏闻羽起身,想要拦住他问个清楚,可是他如同脚下生风,跑得飞快,一点都不像老头的身手,转瞬就在青山绿水间消失了。   夏闻羽大感诧异,又去看风莺,她还是捂着脑袋坐在那里。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风莺似乎低吟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是夏氏王朝开国皇帝的小儿子夏闻羽?”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风莺捂住了自己的脸,片刻后,又抬起头,“那你还记得你的皇长兄夏闻宴吗?”   “……好端端的,提起他做什么?史书上没有记载吗,我跟他是死对头,最后他当皇帝了吧?”果然,夏闻羽一听到这个人,就不开心。当年他们夺位夺得兄弟反目,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最后他沉睡棺材里,也是为了应付夏闻宴。   风莺似乎又痛苦地低吟了一声,“那你还记不记得你父皇特别宠爱的辛昭容娘娘?”   “……你怎么了?尽是问这些怪问题?”夏闻羽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不想提起这个女人。   “是辛珏啊,”风莺这次直接坐在了地上,脸上的表情既古怪又悲伤,“殿下,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你刚才称我什么?!”夏闻羽略有些惊悚地看着她。   “殿下啊,你也忘了我吗?”风莺抬头看着他,“我的名字还是你取的,起风的风,草长莺飞的莺,我全都想起来了。”   她竟然哭了。因为她现在知道,夏闻羽是真的忘记她了。他记得所有人,唯独她,他遗忘了。   夏闻羽怔立在原地,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鬼附身了?我什么时候给你取名字了?我之前认识你吗?你也是三百年前的人?”   风莺朝他点点头,“那个老头子,是把我带到这里的人,他说只要我行善,就能重新遇到你,所以我到了步心环的身边,当了她十几年的替身,最后真的让我遇到你了。原来我替她挡去死劫,就能遇到你了。”   “……我还是觉得你被鬼附身了,你快点醒醒……”夏闻羽按住她的肩膀,要将她晃醒。   风莺摇摇头,刚要跟他解释一切,忽然看到对面来了个人。   是柳宴。   他孤身一人出现在了这里,青衫翩翩。   风莺和夏闻羽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一时都忘记说话。   柳宴看了他们一眼,神情复杂到极点,最后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我来看看你们。”   风莺看着他那样子,猜测他也是想起上一世的事情了。果然,接下来柳宴就看向了她,“我想起了一些。”   然后他又看向一头雾水的夏闻羽,“你是不是忘记了这个女人?你记得所有人,唯独忘记了她,可见她在你心目中真的很特别。”   风莺看着柳宴眼神透出来的那股狠劲,想起了那一世的夏闻宴,简直如出一撤,她赶紧站在了夏闻羽身侧,生怕他又像上一世拆散他们。   她努力沉下心来,然后对柳宴说道:“我们不欠你什么。”   夏闻羽打断他们的对话,“我想,你们至少应该先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想跟一个单独忘记自己的人说话。   “我想,你不知道比较好。那些事情毕竟已经过去,若是一定要斤斤计较起来,反而没有意思了。”风莺说这话的时候,同时还有些心虚,又庆幸他忘记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   柳宴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指,良久才说道:“忘记了,确实是最好的。时间比较过去很久了。风莺,你不用再回去了,也别听那个老头子的话,跟他在这一世好好生活吧。”   风莺诧异地看向他,她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碴的。   夏闻羽双手环胸,倚在门口,神色莫名地看着他们。   柳宴站起来,说道:“风莺,我想单独跟你说一会儿话,你听了,就会明白的。”   风莺警惕地看着他,她可没有忘记他那些手段。柳宴苦笑了一声,“我是柳宴,不是他,你不用担心,更何况,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也是,这里已经不是他们夏氏王朝了。风莺放下心来,同意与他单独说话。   又是这样,上次他们两个也是在槐树下说了些悄悄话。夏闻羽立在院子里,看着他们渐渐走远,最后停在远处的一株树下。   风莺还是很警惕的,“你要说些什么?”   柳宴承认了,“我想起了一切,包括前面两世。就跟这一世一样,我遇上了辛珏的转世,但那两次也是如此,我们始终不能白头偕老。”   风莺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满眼痛苦的男人。   柳宴负手望着湛蓝的天空,“第二世,我是乡下的秀才,结果发生了战乱,我带着她一同赴京,打算找族叔投靠,结果在半途上,她被战马踩踏而亡,之后我郁郁寡欢,放弃了赴京,而是到山间隐居当起了僧人。那一世辛珏没有活过十三岁,我们是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但直到她死前,我们都没有成礼成为真正的夫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她是我们家的童养媳。”   风莺不忍心看他的样子,问道:“那现在是你们的第三世吗?”   “不是。这是第四世。”柳宴慢慢地蜷缩起手指,“第三世,我是邻国一位侯爷,她是女将军,你若看过一些史书,应该知道这段故事。”   风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柳宴继续说下去:“那一世,我野心勃勃,想要谋权篡位当皇帝,而她身为护国将军,一心忠的是她的君王,她不知道我其实早已对她情根深种,打算篡位成功后就立她为后,而我,也受了她身边副将的蛊惑,以为她也喜欢我,守在边疆是为了我,所以在我当上皇帝,满心欢喜地要迎她为后的时候,她在自己的营帐里刎颈自杀了。她至始至终忠的君只有一个而已,所以她誓死也不肯从了我这个逆臣。”   柳宴袖子底下的手指在颤抖,可见这一世的惨剧,最令他耿耿于怀。   风莺听完之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这是冥冥注定的吗?”   柳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四世了,每一世,都在我快要得到她的时候,她就面临死亡,这或许是一个诅咒。”   “那要如何才能破除这个诅咒?”风莺有些急切地看着他。   柳宴平缓了一下情绪,转头望着她,“你不要再牵涉进来了,也不要再听那个老头的话,你什么也帮不了。”他阻拦了她的反驳,“风莺,你若再干涉进来,这一世恐怕也会跟他错过。夏闻羽沉睡了三百年,这相当于你也等了他三百年,难道你还要再浪费时间,离开他,去为了没有什么结果的事情去奔走?这是我和辛珏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应该跟他好好过完这一世。”   风莺很吃惊他竟然能够这么为自己着想,柳宴又说道:“你说得对,你们不欠我们什么。”   “可是……如果不去改变这个诅咒,你们又该怎么办?生生世世都如此吗?”风莺不敢相信。   柳宴握紧手指,望着远方,“当然不会,我要回去改命!”   “怎么回去?”   “那个老头不是有本事带你回去吗,这次换我回去,他也来找我了。所以风莺,我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等你听到我失踪的消息,不必吃惊,那应该就是我回到前面的某一世了。”   风莺不忍心告诉他回去的那只是一场梦而已,总要让他带着希望回去。“或许,这个世上真的有重生。”   “所以,总要都试一试的。你不必再为我们的事情奔波了,好好陪在他身边,过完这一世吧。”柳宴拍了拍她的肩头,“这是替夏闻宴向你道的歉。”   风莺有些泪意地看着他,柳宴没有再说些什么,转身朝山下走去,背对着她举手扬了扬。   后来,京都果然传来柳家小公子失踪的消息,竟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或许他真的回到前面几世改命去了。   风莺不知道,她心底里希望如此。而白胡子老头也再也没有来找过她。虽然夏闻羽总是追问这天的事情,但风莺下定决心不告诉他柳宴就是他曾经死对头的转世,也不告诉他自己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事情……   夏闻羽摸了摸鼻子,见追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时光匆匆,转眼便是几年。   风莺坐在院子里,看着那些向日葵,今日路过的猎人在这里歇息了一会儿,带来京都的一些消息。她竟然听到了侍郎府的消息,步瑾倾进入仕途之后,可谓平步青云,很快位居重臣之位,然后天子赐婚,不久后便要成婚了。   那位猎人说满城都在谈论这位探花郎的婚事,听说男才女貌,很是登对,又是天子赐婚,大家都十分看好这桩姻缘。   风莺含笑听完了,送走猎人之后,她将那枚玉簪悄悄地埋入了一株树底下。这段往事真的如烟般消散了。   夏闻羽坐在屋檐上,看到了这一幕。然后等风莺若无其事般地走回院子里,他走过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就往山下走去。   “去山下做什么?!”风莺跟着他一同疾走,好奇地问道。   夏闻羽头也不回地说道:“置办一些嫁妆,还有戏水鸳鸯大红被子……”   “……谁要嫁人了?”   “你要嫁人了。”   “等等,我怎么不知道?”   “哎呀,走吧……话说你喜欢戏水鸳鸯还是并蒂莲开?”夏闻羽直接拉住她的手腕,半抱半拖地将她成功拐到了山下市镇里。   风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得逞地一笑,原来殿下也有主动的时候。   她仰起脸,嫣然一笑,“我喜欢戏水鸳鸯!”   夏闻羽也跟着她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却不知道早在三百年前,自己就被眼前这个女人吃干抹净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就这么欢快又突然地大结局了~`~~柳宴真的回去改命了,他回去的是侯爷和女将军那一世,这一段故事我会重新开一篇文详细地讲,所以在此不再赘述O(∩_∩)O~~~ 之所以会这么快结束,是因为我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设定:那就是女主好像真的不欠他们什么,那她为毛还要奔走在他们二人之间啊!要改命也得柳宴来才对,所以就这样戛然而止了。这文一开始设定的女主使命就不太对劲了,哎,这是失败的一篇文。 我有点被打击到,好像不会写文了,所以要闭关修整一下,希望下一次开的文会有进步吧~~~还有,谢谢章章留言的小天使哈,么一个~`~~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